小旦旦兩歲的時候,小鎮上還沒有幼兒園。眼鏡媽媽要去上課,旦旦隻好跟著小姐姐妞妞站在媽媽講課的教室門前。走廊是用灰色的磚鋪成的,旦旦雙手背後坐在磚地上,妞妞站在走廊下,有聲有色地講著大灰狼的故事,講著小紅帽,講著烏鴉和狐狸,講著猴子撈月亮,講著講著,就聽到旦旦的抗議了:“不對,皮球沒有浮上來,皮球還在樹洞裏!”
“不許亂講話,要說話先舉手,懂嗎?”
是小妞妞在模仿眼鏡媽媽。
“講錯了,還不叫說!”
“好吧,讓你當一回老師!媽媽說,要得好,大讓小!”
妞妞從小就很懂事。
天氣晴朗的日子,妞妞和旦旦就這樣一遍一遍地重複媽媽頭晚剛給他們講的故事,媽媽的故事總也說不完。所以,他們每天都有小戲演。下雨的日子,走廊邊有嘩嘩的雨水落下來,他們倆就緊貼著窗口下牆跟站著,一動不動地看那些噴珠濺玉的雨珠兒,從房簷的瓦棱上天女散花般地往下飛落,旦旦有些口渴,就伸出小手接雨水喝,妞妞大聲喊:“別喝!別喝!媽媽說,喝生水會拉肚子!”
旦旦果真拉肚子了,很厲害,一天拉了好幾次,大眼睛都陷進坑裏了。眼鏡媽媽批評妞妞,“為什麼讓旦旦喝雨水?”
“我說過不讓喝,他不聽!”妞妞很委屈
眼鏡媽媽又批評旦旦:
“為什麼不聽姐姐的話?”
“媽媽,我好口渴”
眼鏡媽媽再也不說話了,就脫下外衣,把旦旦摟在自己的胸膛上,拚命地焐,半夜裏又吐了幾口唾沫在手心裏使勁搓,直搓得火燙火燙,然後將火燙火燙的手一下子按在旦旦的肚臍眼上,直按得手心裏淋淋出汗,再抽出手重複前麵的動作,往複做十幾次。第二天,旦旦神奇地好了,又唱又跳,可是眼鏡媽媽隻許旦旦喝稀粥,不讓他吃硬的和油的食物,說是還要鞏固一下,硬的油的食物難消化。
這一天下午,眼鏡媽媽正在課堂上批評一個叫劉冬的學生,他是小鎮上一個鞋匠的兒子,常不來上課。家裏說來了學校,學校裏卻又見不到人。眼鏡媽媽走到他的座位上,把他的作文本攤開,然後嚴厲地說:你瞧,這學期你就作了一篇作文,這怎麼成呢?從今天晚上開始,我給你補課!劉冬抬頭看看生氣的眼鏡老師,極不情願地點點頭。正當眼鏡老師轉過身要回到講桌前的時候,聽到後麵有同學低低的笑,眼鏡老師剛想問誰在笑什麼,忽然聽到教室外麵傳來旦旦尖厲的哭叫,還有兩分鍾才能下課,眼鏡老師屏住怦怦的心跳,鎮靜地布置完課後作業,便箭一般地衝向門外,啊!眼鏡老師呆住了。
可憐的小旦旦滿臉是血!
“旦旦兒!”眼鏡老師一把抱住兒子,發瘋一般地朝鎮醫院跑,旦旦臉上的血一團一團地浸在了眼鏡老師胸前雪白的襯衫上,鮮紅鮮紅的就像一朵朵盛開的雞冠花。
旦旦的額頭跌爛了,在醫院裏手忙腳亂地縫了五針。醫生說不用打麻藥,打麻藥愈合得慢,兒子淒慘地哭叫撕碎了眼鏡媽媽的心肝。望著旦旦痛苦不堪的小臉,眼鏡媽媽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我兒勇敢!我兒勇敢!喊著喊著自己也大聲哭了起來。
傷口縫合完了,又包好消毒紗布,打了一針“破抗”。醫生說,最好在醫院裏過一晚上觀察觀察再走。可是,眼鏡媽媽卻說:“不行,我已經約好了,晚上給學生補課。”
眼鏡媽媽抱著旦旦,拉著妞妞,走回自己的那間小屋。天已經全黑了,家裏來了許多老師、學生、還有校長,他們都是來看望旦旦的。說了一番感謝的話,送走了大大小小的客人,眼鏡媽媽就想起了給逃學的劉冬補課的事,囑咐妞妞吃了餅幹,便翻開書本,靜靜地等著。可是,等啊,等啊,時鍾已經過九點,劉冬終於沒來。眼鏡媽媽失望了,就脫下衣服準備睡覺。這時,突然聽到妞妞喊道:“媽媽,瞧,你背上有什麼?”
“背上能有什麼?”
“一大滴!”妞妞咬著指頭不說了。
“這次可不是我搞的!”妞妞還沒忘記上次不小心把媽媽衣服放在筆尖上,沾了墨水的事。
眼鏡媽媽慌忙脫下襯衫一看。
可不,一大滴墨團兒不偏不倚正在背中心。
背上為什麼會有墨團兒?眼鏡媽媽猛地想起了白天課堂上低低的笑聲,想起了劉冬那極不情願的眼神,她終於明白劉冬為什麼沒有來了。
妞妞旦旦都睡了,眼鏡媽媽卻睡不著,她將那件襯衫輕輕地放在水盆裏,前麵是兒子旦旦的血跡,一團一團的殷紅;後麵是一團墨跡,藍乎乎的發黑,在水中慢慢的變淺,就像一滴大大的淚珠兒。眼鏡媽媽覺得心裏好疼好疼,她緩緩地揉著胸口,捶著腰背,走近了寫字桌,又翻起了那本黑皮兒的備課筆記。剛寫下“劉冬補習計劃”幾個字,就覺得頭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