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蘇軾的散文創作(3)(1 / 2)

景物描寫是蘇軾散文中精彩動人的部分。蘇軾工於體物,對自然景物的觀察極為細致;他又善於“隨物賦形”,把自然景物的特征藝術地再現出來。《記承天寺夜遊》描寫月夜:“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用“積水空明”比喻月光的清澈,用“藻、荇交橫”形容竹柏倒影的參差朦朧,通過藝術的錯覺寫出了景物的質感和動態之美,隱喻貼切,點染得當,塑造出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境界。《石鍾山記》寫黑夜景物:“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老人咳且笑於山穀中者,或曰:‘此鸛鶴也’。”其中的奇石、棲鶻、鸛鶴,經過作者藝術想象力的“放大”,用擬人手法摹形繪聲,不僅形象生動,而且渲染了一種恐怖的氣氛,使人頓生親臨其境的感受。又如《後赤壁賦》中寫冬天景色,僅“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十六字,便精練概括地表現出冬天空廓寂寥的季節特征,所以虞集讚曰:“陸士衡雲:‘賦體物而瀏亮’。坡公《前赤壁賦》已曲盡其妙,《後賦》尤精於體物。”(《三蘇文範》引)體物極工,柳宗元的遊記散文也有此特點;但柳文意與境相湊泊的痕跡較為顯露,太拘於一時一地的感受,而難以觸發讀者更深廣的思考。蘇軾遊記散文則更致力於心與物、意與境、主體與客體間的融合,使自然山水不僅顯示出客觀的美質,而且成為人生的映照,哲理的象征,其審美價值就更高,在他的筆下,自然意象往往兼有寫實性和象征性雙重品格,達到了物我同一的藝術高境。《記承天寺夜遊》中那種澄澈透明的意境展示,與胸無點塵的“閑人”之間實存在一種對應關係,它既是一種物境,更是一種心境——是“閑人”的胸襟和人品的象征。《前赤壁賦》一文,景、情、理三者的結合達到了渾然無間的程度。蘇軾用因景生情、借景喻理的高明手法,使文章的形象性、情感性和哲理性極為和諧地統一為一個藝術整體。江水、清風、明月這三個自然意象,盡管有其自身的觀賞價值,但其美學意義不再僅是人的活動背景或映襯,它們處處與作者的心態相吻合,與人的感情需要相呼應,成為作者內心活動的對應物。文章首段寫江上之景,引出作者的感情抒發,可見自然景物陶冶人的性情的魅力;第二段中客人那種虛無消極的人生觀,借助於具體的自然景物加以表達;第三段中蘇子反駁,也以水和月就近作譬,深入淺出地說明了事物有變與不變的兩重性的道理。表現樂觀曠達的人生態度,作者也是信手拈來,以“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代表人間美好的事物,意象的內涵也就越來越豐富。全篇文章,議論使景物賦予了微妙的哲理意味,寫景使哲理呈現具體生動的形象,兩者又以作者的情感變化加以貫注。前人說:“風月二字是一篇張本”(《蘇長公合作》引邵寶語),值得仔細咀嚼這話的含義。

三、文體及語言方麵的創新

中國古代散文的文體形式極為多樣,經過曆代作家的不斷實踐,至唐代已形成了較為穩定的模式。後之作者,因襲多,創新少。蘇軾散文則不然,他主張“辭達”,一切服從於內容表達的需要,因此敢於突破甚至改造各種文體模式,加以融會變通,在文體運用方麵有較大的自由度,所以我們在讀蘇軾散文時,常常會難以一下子確定一篇文章究屬何種文體。

例如在記敘散文中,蘇軾喜歡縱橫議論,表現出主“理”的特色。他寫的亭台樓閣記和山水遊記,議論成分很多,如《超然台記》之先議後敘,《淩虛台記》之先敘後議,《石鍾山記》之中間記敘、兩頭議論,《放鶴亭記》之中間議論、兩頭記敘,無不以記敘與議論的錯綜並用為特色。這實際上是對記敘散文的一種改造。明代文體學家徐師曾因注意文體之區別而不知其尚有相通、變異的一麵,在談到雜記文時說:“其文以敘事為主,後人不知其體,顧以議論雜之。故陳師道雲:‘韓退之作記,記其事耳,今之記乃論耳。’”其實蘇軾弟子陳師道的話,恰恰道出了宋代雜記文記論結合的特點。

又如《前赤壁賦》,它的外在形式似乎是一篇遊記。開頭交代時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地點(“遊於赤壁之下”)和人物(“蘇子與客”)、事由(“泛舟”),下麵從出遊到賞景、簫歌、懷古、傷今、議論、醉酒、天明,完全按時間順序一路寫來。而且以“月出”起,以“東方之既白”(月落)收。在起結安排上也突出時間因素。但實際上,此文並非以記遊為主,而重在抒情議論。因此,作者對辭賦體主客問答、抑客揚主的形式進行了改造。文章在主客之間展開人生意義的辯論,最終由主說服客,主客認識歸於一致。這裏的主客雙方,其實是作者為展開辯論而虛設的兩個思想對立方麵,主客駁難就是作者內心矛盾鬥爭的獨白,最終主說服客,當然反映了作者人生觀的積極一麵戰勝了消極一麵。有人欲將此客指實為某人(如趙翼《陔餘叢考》“赤壁賦洞簫客”條以為是綿州道士楊世昌,張爾岐《蒿菴閑話》則以為是秀才李委),似都昧於作者獨具匠心的構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