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命運的決定,筆者這輩子注定了要寫報告文學。
論理,我是從全國第一屆短篇小說獲獎者起步的,理應在小說上發展下去。況且,小說可以想象,可以虛構,可以天馬行空,創作空間很大。然而,由於職業的轉變,本人成了社會的“忠實記錄者”——記者,此後便不由自主地掉進了“陷阱”,寫起報告文學來了——因為報告文學要求貼近現實生活,觸摸時代脈搏;要求理清人與社會的關係、人與生活的關係;要去感受、去判斷、去預測。為此,報告文學離社會特別近,近到所反映的就是身邊的事;離寫作者也特別近,近到會毫無保留地暴露你的世界觀、是非觀。這樣,你極有可能成為這個社會秩序和規則的挑戰者。
然而,要想承擔起這份責任並不容易。一部報告文學的問世,不僅要經過當事單位或個人的同意、經過出版部門的審讀,還要經過社會的檢驗,才能站住腳跟、生存下來。因為所揭示的就是當下的人和事,所以很容易惹上官司。有時即便是對的,也要注意社會影響和社會的承受能力,否則就會被無情地“槍斃”。所以,報告文學在我眼裏,便成為那種既不敢輕易碰觸,又總想去嚐試的文體。
還好,因為平生謹慎,盡管寫了四十多年,大體還算順利。可萬萬沒有想到,這次寫羅陽與殲-15,本人遭遇了寫作生涯中最艱辛的一年多的磨難,具體說是遭遇了“三難”:采訪難,寫作難,“出生”難。
首先是采訪難。
在羅陽的遺體被拉回故鄉沈陽的那天晚上,整個沈陽城沉浸在一片悲戚之中,新聞記者的直覺和責任告訴我,必須去采寫羅陽。而最行之有效、百試不爽的辦法,就是暗度陳倉,公事私辦。
於是,我在第一時間裏,利用獨特的“老鄉”優勢——沈陽人,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很快就在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圈裏,順藤摸瓜找到了羅陽的母親、羅陽的妻子、以及羅陽的姐姐的地址與電話。可誰知,當我逐個給她們打電話提出采訪請求時,均被很客氣地謝絕了。這樣,我不得不迂回包抄,先打外圍戰,找了羅陽妻子的單位、她尊敬的老領導、她同窗的老同學,還有朝夕相處的同事,但人家都表示愛莫能助,說上邊有命令,統一采訪。
沒有辦法,我隻好冒著嚴冬刺骨的寒風,像瞎子摸象般地摸到羅陽的妻子王希利家前蹲坑,在601所家屬樓與總後幹休所門前守株待兔。可是,蹲了三天,人都凍感冒了,也沒見到王希利的影子。一打電話才知道,她參加了宣講團到全國各地去宣講去了。我不死心,又到羅陽母親的幹休所蹲坑。蹲了兩天,沒有見到老太太,隻得再次撥通電話。羅陽的姐姐羅明接的電話,先客氣地問怎麼弄到號碼的,繼而說,對不起,我們在外邊,你先和羅陽單位聯係,我們聽單位的安排。
總之,什麼迂回包抄、暗度陳倉、守株待兔等等十八般武藝全都使上了,前後風餐宿露二十多天,結果,還是瘸子打圍坐著喊,原地踏步走。
於是,我不得不改變采訪思維,去走官道——求助於北京某大出版社。還好,那位出版社領導不忘舊情,親自到中國航空工業集團去找主管宣傳的老同學,並為采訪確定了寫羅陽和他戰友團隊攻堅的新角度。中航那位領導感到角度還可以,一切才迎刃而解。於是,中航直接打電話,通知沈飛接待。
那一刻,我的內心無比歡暢,以為拿到了尚方寶劍,一通百通,從此就萬事大吉了!可剛與沈飛宣傳部的領導接觸,人家就明確地告訴我“三不”:不管你什麼來頭,我們對新聞采訪一視同仁,不能協助你采訪羅陽的母親,不能協助你采訪羅陽的妻子,不能協助你采訪羅陽的女兒。其意十分明顯,決不允許再往羅陽親人的心口上撒鹽了。於是,我請他們安排羅陽最親密的戰友接受采訪。他們委婉地說,領導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