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雙十懷古民國二二年看十九年秋(3)(3 / 3)

十一月十六日,《大美晚報》。

但“鏟共”又並不限於“影界”,出版界也同時遭到覆麵英雄們的襲擊了。又剪報——

今晨良友圖書公司

突來一怪客

手持鐵錘擊碎玻璃窗

揚長而去捕房偵查中

……光華書局請求保護

滬西康腦脫路藝華影片公司,昨晨九時許,忽被狀似工人等數十名,闖入攝影場中,並大發各種傳單,署名“中國電影界鏟共同誌會”等字樣,事後揚長而去。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上午十一時許,北四川路八百五十一號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忽有一男子手持鐵錘,至該公司門口,將鐵錘擊入該店門市大玻璃窗內,擊成一洞。該男子見目的已達,立即逃避。該管虹口捕房據報後,立即派員前往調查一過,查得良友公司經售各種思想左傾之書籍,與搗毀藝華公司一案,不無關聯。今日上午四馬路光華書局據報後,驚駭異常,即自投該管中央捕房,請求設法保護,而免意外,惟至記者截稿時尚未聞發生意外之事雲。

十一月十三日,《大晚報》。

搗毀中國論壇 印刷所已被搗毀 編輯間未受損失 承印美人伊羅生編輯之《中國論壇報》勒佛爾印刷所,在虹口天潼路,昨晚有暴徒潛入,將印刷間搗毀,其編輯間則未受損失。

十一月十五日,《大美晚報》。

襲擊神州國光社 昨夕七時四人衝入總發行所 鐵錘揮擊打碎櫥窗損失不大 河南路五馬路口神州國光社總發行所,於昨晚七時,正欲打烊時,突有一身衣長袍之顧客入內,狀欲購買書籍。不料在該客甫入門後,背後即有三人尾隨而進。該長袍客回頭見三人進來,遂即上前將該書局之左麵走廊旁牆壁上所掛之電話機摘斷。而同時三短衣者即實行搗毀,用鐵錘亂揮,而長衣者亦加入動手,致將該店之左櫥窗打碎,四人即揚長而逸。而該店時有三四夥友及學徒,亦驚不能作聲。然長衣者方出門至相距不數十步之泗涇路口,為站崗巡捕所拘,蓋此長衣客因打櫥窗時玻璃倒下,傷及自己麵部,流血不止,渠因痛而不能快行也。

該長衣者當即被拘入四馬路中央巡捕房後,竭力否認參加搗毀,故巡捕已將此人釋放矣。

十二月一日,《大美晚報》。

美國人辦的報館搗毀得最客氣,武官們開的書店搗毀得最遲。“揚長而逸”,寫得最有趣。

搗毀電影公司,是一麵撒些宣言的,有幾種報上登過全文;對於書店和報館卻好像並無議論,因為不見有什麼記載。然而也有,是一種鋼筆版藍色印的警告,店名或館名空著,各各填以墨筆,筆跡並不像讀書人,下麵是一長條紫色的木印。

我幸而藏著原本,現在訂定標點,照樣的抄錄在這裏—— 敝會激於愛護民族國家心切,並不忍文化界與思想界為共黨所利用,因有警告赤色電影大本營——藝華公司之行動。現為貫徹此項任務計,擬對於文化界來一清算,除對於良友圖書公司給予一初步的警告外,於所有各書局各刊物均已有精密之調查。素知

貴……對於文化事業,熱心異人,為特嚴重警告,對於赤色作家所作文字,如魯迅,茅盾,蓬子,沈端先,錢杏邨及其他赤色作家之作品,反動文字,以及反動劇評,蘇聯情況之介紹等,一律不得刊行,登載,發行。如有不遵,我們必以較對付藝華及良友公司更激烈更徹底的手段對付你們,決不寬假!此告

…………

上海影界鏟共同誌會 十一,十三。

一個“誌士”,縱使“對於文化事業,熱心異人”,但若會在不知何時,飛來一個錘子,打破值銀數百兩的大玻璃;“如有不遵”,更會在不知何時,飛來一頂紅帽子,送掉他比大玻璃更值錢的腦袋,那他當然是也許要灰心的。然則書店和報館之有些為難,也就可想而知了。我既是被“揚長而去”的英雄們指定為“赤色作家”,還是莫害他人,放下筆,靜靜的看一會把戲罷,所以這一本裏麵的雜文,以十一月七日止,因為從七日到恭逢警告的那時候——十一月十三日,我也並沒有寫些什麼的。

但是,經驗使我知道,我在受著武力征伐的時候,是同時一定要得到文力征伐的。文人原多“煙士披離純”,何況現在嗅覺又特別發達了,他們深知道要怎樣“創作”才合式。這就到了我不批評社會,也不論人,而人論我的時期了,而我的工作是收材料。材料盡有,妙的卻不多。紙墨更該愛惜,這裏僅選了六篇。官辦的《中央日報》討伐得最早,真是得風氣之先,不愧為“中央”;《時事新報》正當“全武行”全盛之際,最合時宜,卻不免非常昏憒;《大晚報》和《大美晚報》起來得最晚,這是因為“商辦”的緣故,聰明,所以小心,小心就不免遲鈍,他剛才決計合夥來討伐,卻不料幾天之後就要過年,明年是先行檢查書報,以惠商民,另結新樣的網,又是一個局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