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各種捐班(2)(3 / 3)

但它的存在,卻必須在寶貴時間,寶貴生命的地方。中國不然,這當然不會是國貨。進出口貨,中國是有了帳簿的了,人民的數目卻還沒有一本帳簿。一個人的生養教育,父母化去的是多少物力和氣力呢,而青年男女,每每不知所終,誰也不加注意。區區時間,當然更不成什麼問題了,能活著弄弄毛筆的,或者倒是幸福也難說。

和我們中國一樣,一向用毛筆的,還有一個日本。然而在日本,毛筆幾乎絕跡了,代用的是鉛筆和墨水筆,連用這些筆的習字帖也很多。為什麼呢?就因為這便當,省時間。然而他們不怕“漏鞍”麼?不,他們自己來製造,而且還要運到中國來。

優良而非國貨的時候,中國禁用,日本仿造,這是兩國截然不同的地方。

九月三十日。

看變戲法

我愛看“變戲法”。

他們是走江湖的,所以各處的戲法都一樣。為了斂錢,一定有兩種必要的東西:一隻黑熊,一個小孩子。

黑熊餓得真瘦,幾乎連動彈的力氣也快沒有了。自然,這是不能使它強壯的,因為一強壯,就不能駕馭。現在是半死不活,卻還要用鐵圈穿了鼻子,再用索子牽著做戲。有時給吃一點東西,是一小塊水泡的饅頭皮,但還將勺子擎得高高的,要它站起來,伸頭張嘴,許多工夫才得落肚,而變戲法的則因此集了一些錢。

這熊的來源,中國沒有人提到過。據西洋人的調查,說是從小時候,由山裏捉來的;大的不能用,因為一大,就總改不了野性。但雖是小的,也還須“訓練”,這“訓練”的方法,是“打”和“餓”;而後來,則是因虐待而死亡。我以為這話是的確的,我們看它還在活著做戲的時候,就癟得連熊氣息也沒有了,有些地方,竟稱之為“狗熊”,其被蔑視至於如此。

孩子在場麵上也要吃苦,或者大人踏在他肚子上,或者將他的兩手扭過來,他就顯出很苦楚,很為難,很吃重的相貌,要看客解救。六個,五個,再四個,三個……而變戲法的就又集了一些錢。

他自然也曾經訓練過,這苦痛是裝出來的,和大人串通的勾當,不過也無礙於賺錢。

下午敲鑼開場,這樣的做到夜,收場,看客走散,有化了錢的,有終於不化錢的。

每當收場,我一麵走,一麵想:兩種生財家夥,一種是要被虐待至死的,再尋幼小的來;一種是大了之後,另尋一個小孩子和一隻小熊,仍舊來變照樣的戲法。

事情真是簡單得很,想一下,就好像令人索然無味。然而我還是常常看。此外叫我看什麼呢,諸君?

十月一日。

兩三月前,報上好像登過一條新聞,說有一個賣報的孩子,踏上電車的踏腳去取報錢,誤踹住了一個下來的客人的衣角,那人大怒,用力一推,孩子跌入車下,電車又剛剛走動,一時停不住,把孩子碾死了。

推倒孩子的人,卻早已不知所往。但衣角會被踹住,可見穿的是長衫,即使不是“高等華人”,總該是屬於上等的。

我們在上海路上走,時常會遇見兩種橫衝直撞,對於對麵或前麵的行人,決不稍讓的人物。一種是不用兩手,卻隻將直直的長腳,如入無人之境似的踏過來,倘不讓開,他就會踏在你的肚子或肩膀上。這是洋大人,都是“高等”的,沒有華人那樣上下的區別。一種就是彎上他兩條臂膊,手掌向外,像蠍子的兩個鉗一樣,一路推過去,不管被推的人是跌在泥塘或火坑裏。這就是我們的同胞,然而“上等”的,他坐電車,要坐二等所改的三等車,他看報,要看專登黑幕的小報,他坐著看得咽唾沫,但一走動,又是推。

上車,進門,買票,寄信,他推;出門,下車,避禍,逃難,他又推。推得女人孩子都踉踉蹌蹌,跌倒了,他就從活人上踏過,跌死了,他就從死屍上踏過,走出外麵,用舌頭舔舔自己的厚嘴唇,什麼也不覺得。舊曆端午,在一家戲場裏,因為一句失火的謠言,就又是推,把十多個力量未足的少年踏死了。死屍擺在空地上,據說去看的又有萬餘人,人山人海,又是推。

推了的結果,是嘻開嘴巴,說道:“阿唷,好白相來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