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春之際
建元二年
初春剛至，天氣卻依舊冷得刺骨，屋簷上，樹枝上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讓人還置身在深冬季節。衛子夫輕輕推開緊閉的門，一股寒風夾雜著清香便爭先恐後地湧入房中，將屋內的悶熱一吹而散。
“衛娘。”驪姬自遠處走來，捧著銅盆，大聲叫道，聲音清脆悅耳。
衛子夫迎上前去，接過了驪姬手中的銅盆，笑道：“你怎般不多睡一會兒？”
驪姬搖了搖頭，清秀的臉上帶著點點紅暈，“昨日歇得早，怎麼也睡不著了，再說，衛娘不也是這麼早便起身麼？”說罷，驪姬又伸手理了理衛子夫的衣領。
“我可跟你們不一樣。”衛子夫歎道，“公主殿下既然讓我來到荷宛管教你們，那麼我就得做好本分，不能讓她失望才是。”說著，衛子夫抬眼看著眼前的驪姬，十三歲的模樣，眉眼尚未長開，卻能依稀看出是個美人胚子，也怪不得公主殿下會選她進入府中成為謳者。
驪姬跺了跺腳，嘴角卻微微上翹，道：“好啦好啦，衛娘是最勤奮的了。”
衛子夫寵溺地朝驪姬笑了笑，輕輕握住了驪姬纖細的手，突然間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問道：“你這麼早起來，可是吃了飯？”驪姬搖了搖頭，將臉垂下。
“槿娘還未起身，我不願去擾她清夢，便想著待會與衛娘你一道吃，也不會麻煩。”驪姬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幾乎是細不可聞，雖然是平陽公主欽點的謳者，但是地位卻遠遠不如那些侯府的家生子，也難免她會如此。
衛子夫無奈至極，卻又心疼驪姬的善良，不由責怪道：“槿娘是公主殿下遣來專門伺候你們的，本就是仆人，你怎般待她如此客氣，你是公主殿下親自挑選的謳者，日後定會一飛衝天，若是一昧的懦弱，還不得日日被人欺負麼？”
驪姬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隨即將目光瞥向院內的迎春花，轉移了方才的一時尷尬。那是一株淡黃色，開得正盛的迎春花，纖細的枝椏被密密麻麻的花骨朵壓彎了腰，還夾雜著些許雪屑。
“衛娘，你說，我像那朵花麼？”驪姬興高采烈地跑到那株迎春花旁邊，笑盈盈地抬起頭望著衛子夫，眼裏泛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好似深冬裏的一縷陽光，帶著暖意與單純，破天荒地闖入視野。
衛子夫搖了搖頭，嘴角泛起剛剛好的弧度。
少女沒有看見那一抹淺笑，於是臉上露出淡淡的失望來，懊惱地垂下頭。
衛子夫不由笑出聲道：“我們驪姬是最美麗的茉莉花，清新淡雅，哪裏是這種俗花所能相配的？”
話音剛落，驪姬猛地抬起頭，突然想要吸一吸鼻子，眼眶一紅，低聲道：“我就知道，隻有衛娘才是真心待我好，歡喜我的。”由於隔得太遠，少女的聲音並沒有傳到衛子夫耳裏，她隻能依稀地看見少女緋色的薄唇輕輕翻動，眼角流下晶瑩剔透的液體。
“驪姬，”衛子夫感到一絲苦澀，不由叫出聲道，“你怎麼了？”
驪姬慌忙地用衣袖胡亂拭去臉上的淚漬，然後歡快地跑到衛子夫身邊，拉起少女白皙細膩的手，笑道：“衛娘，過幾天就是暮春之際了，我們不如像往年一道去看暮春禮吧？”
&8226;&8226;&8226;&8226;暮春者，春服即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8226;&8226;&8226;&8226;
衛子夫笑意加深，反手輕握住驪姬的手，眯了眯眼睛，“好，不過今日得先學好夫子所教才是，否則我便不帶你去了。”驪姬瞪大了眼睛，少女稚氣未脫的天真此時全然顯現出來，抿了抿嘴唇，伸出纖細的小指。
“一言為定。”當稚嫩的聲音故作成熟地說出這四個字時，衛子夫突然有種想要哭的感覺，亦也伸出小指勾住，鄭重道：“一言為定。”
少女的麵上頓時神采奕奕，綻放出耀眼璀璨的光芒，讓人移不開眼去。
這時，驟然響起一陣‘咕嚕’聲，在靜謐的晨間，竟是如此的清晰醒目。衛子夫一臉疑惑地左右望了望，最終將視線停留在驪姬羞紅的臉上，輕聲問道：“方才，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