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 / 1)

雨,不大不小,黏黏糊糊,整整下了三天三夜。

狗剩睡不實,動不動就披件衣服,推開了房門,抬頭看看天,嘴裏沒頭沒腦地嘟噥一句:“那窯可別灌進水呀!那窯可別灌進水呀!”狗剩媳婦拉開燈,揉了揉腥忪的眼睛,忿忿地罵了一句:“死鬼,你犯的那門邪,淹不淹井,關你屁事!”狗剩沒理睬,躺在炕上,似睡非睡。驀然,耳畔傳來了嘩嘩地流水聲,他一骨碌爬起來,趿拉著鞋,拿著手電筒,頂一把破傘,推開了房門,尋聲覓去,原來房前不遠的地方,有道攔洪壩漫水了,若是老天不開晴,洪水潰了壩,水繞過後山,非灌了那家小煤窯不可。

小煤窯,不算大,藏在山坳裏。因地勢較低窪,哪年都灌進過水。雖沒淹著人,但窯工們後怕。狗剩曾找到了窯主,要求加固他家門前那道攔洪壩。窯主屬鐵公雞的,一毛不拔,還棱棱著眼睛,衝他吼道:“怕死的,你別下窯!”狗剩來了強勁,梗梗脖子,反駁道:“不下就不下!”狗剩竟然辭職了。家裏沒有活錢串,連上高中的兒子要錢,都東挪西借,為這事兒,狗剩媳婦沒少跟他吵架。

雨敲打在窗欞上,發出啪啪的響聲,攪得狗剩睡不實。他起來好幾次,他媳婦跟他嚷:“是不是沒錢憋的,跟窯主認個錯,繼續下窯!”

“跟窯主認個錯,沒門!”狗剩心裏說。

也許,狗剩太重感情了,仍惦記窯裏幹活的哥們兒,惟恐山洪像脫了疆野馬一樣衝進窯裏,那些哥們可就沒命了。想到這,他爬起來。用塑料袋包好手電筒,連雨衣都沒穿,推開了房門,消失在茫茫的雨夜中,向小煤窯方向奔去。

狗剩家離小煤窯三四裏路,翻過房後那道梁就到。

路是羊腸小道,狗剩走過了五六年,哪裏有樹,哪裏有大石頭,他記得一清二楚,閉著眼睛都能摸到。不過,路被雨水衝得麵目全非。一路上,他跌跌撞撞,摔了一跤又一跤。赤溜,蹬下一塊石頭,他險些掉到了山崖,嚇了一身冷汗。脫口罵了一句:“何苦呢!”舉頭望望天,雨蒙蒙的;俯視腳下,根本沒路,耳畔傳來了嘩嘩的流水聲,他心裏祈禱,洪水呀,千萬別灌進窯裏,那裏有四五十名兄弟呢!

腳又一滑,跌倒了,膝蓋摔破了。他橫豎動彈不了,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忍著疼痛,一步一步往前爬……

狗剩走了一會兒,狗剩媳婦在家罵了一氣。可是,罵歸罵,疼歸疼。嘴裏不住地嘀咕:“死鬼呀,你到窯上幹啥,再說,你也不是窯上的人,操的哪門心呀!”她壓根沒合眼,一骨碌爬起來。拎把雨傘,消失在風雨中。

雨,大一陣,小一陣,權仗她路熟,要不,寸步難行。

突然,狗剩媳婦發現前麵不遠有個亮光。心裏不禁一驚,這麼大的雨,那來的光亮呢!不知是她膽怯,還是她警惕性高,反正停下了腳步。過了好一會兒,那光亮仍定在那裏,像天幕上的一顆星,紋絲不動。“咦!這條山路幾乎無人走,山下就狗剩獨家,難道是他?!”想到這兒,她放開喉嚨,衝著光亮喊:“狗剩――狗剩――”隻聽狗剩答應著:“我在這兒,你快來呀!”

狗剩媳婦來到狗剩跟前,借著手電光,發現他膝蓋破了,鮮血直流,根本挪不動了,她點著狗剩的腦門,埋怨說:“死鬼,你是沒事幹了,大雨泡天,出來做甚?”

狗剩雙手抹了一把雨水,說:“我想找窯主,叫他趕快撤人,萬一山洪下來,灌進窯裏,那四五十號人可就沒命了!”狗剩媳婦真的動氣了,狠狠地掐了狗剩臉蛋一下,氣勢凶凶地說:“你是奸,還是傻呀,人家窯主能聽你的嗎,再說,你都不是窯上的人了,嗨!真有你的!”

“可那裏有我的兄弟呀!”狗剩說到這,對他媳婦說:“我求你了,到窯上跑一趟,就說咱家門前的山洪漫過攔洪壩,一旦決口,非淹了窯不可!”

狗剩媳婦從身上撕下布條給狗剩包紮上,對他叮囑說:“你等著,我後後就回!”

狗剩心裏十萬火急,催對他媳婦,“你麻溜點,就說攔洪壩快要決口了,把窯下的兄弟都撤上來!”

“哪你呢?”“死不了,救人要緊!”

狗剩透過雨簾,看到那束光亮朝著窯的方向挪去。他用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心裏籲了一口長氣。脫口說一句:“蒼天有眼,攔洪壩千萬別決口,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