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李白詩歌與比興傳統(1 / 3)

比興言誌,源於《詩》《騷》,是我國古代詩歌的優良傳統,曆代詩人或多或少有所繼承和發揚,而在李白詩歌中尤具有重要意義。了解和掌握李詩善於比興言誌這一點,將有助於掌握李詩的命脈。

前文說過,李詩富於氣勢的表現之一是感情抒發的透徹、淋漓盡致,這是一部分李詩的特點;李詩也有感情表達十分含蓄、隱蔽的時候,他將真情實意很深地包藏起來,並不急於裸露無遺地坦然公布,讀者應在作一番探頤訪幽之後,始能完全理解。含蓄、隱蔽並不等於含糊、隱晦,它既是李白對古典詩歌比興傳統的繼承和發揚,也是在特定情況下表達特殊情緒的需要。

對於李詩富於比興這一特點,前人早已指出過。譬如李陽冰《草堂集序》謂李白“凡所著述,言多諷興”。胡震亨《李詩通》謂李白樂府“連類引義,尤多諷興,為近古所未有”。王夫之《唐詩評選》對李詩特以“深”字標出,“深”就是深於興寄之意。魏源為陳沆《詩比興箋》所作序中也說:“阮籍、傅玄、鮑明遠、陶淵明、江文通、陳子昂、李太白、韓愈,皆以比興為樂府。”對李詩的比興之作,前人也有所闡發。譬如蕭士贇在《分類補注李太白集》中的箋釋就頗有一些真知灼見。唐汝詢在《唐詩解》對李白某些篇目的苦心孤詣也有所發明。陳沆《詩比興箋》收李詩五十七首,雖然對個別作品的分析失之牽強附會,有“泛政治化”傾向,但對多數作品的秘旨深意都作了有益的探討。雖然如此,前人對李詩深於“諷興”這一特點還未予以更充分的注意,不少重要作品中的比興之旨尚未發現,或有所發現而揭示得不夠準確,不夠深透。更重要的是還沒有把這一特點同李白的創作思想聯係起來加以闡發,從而說明這一特點的重要意義。

李白的詩論雖然很少,但稍加整理即可約略窺知其基本創作思想。

孟棨《本事詩》雲:“白才逸氣高,與陳拾遺齊名,先後合德。其論詩雲:梁陳以來,豔薄斯極,沈休文又尚以聲律。將複古道,非我而誰歟?”

李白《古風》其一(“大雅久不作”)、其三十五(“醜女來效顰”)也是他的重要詩論,其基本觀點是標舉《風》《雅》正聲,複以古道,反對梁陳頹風及其在當時的餘波。

李白為其好友崔成甫詩集《澤畔吟》撰序,《序》中對《澤畔吟》作了高度評價,雲:“觀其逸氣頓挫,英風激揚,橫波遺流,騰薄萬古。至於微而彰、婉而麗,悲不自我,興成他人,豈不雲怨者之流乎?”“微而彰、婉而麗”雲雲,實際上正是李白創作方法的“夫子自道”。

李陽冰《草堂集序》對李白詩歌作出“凡所著述,言多諷興”之後,接著說:“盧黃門雲:陳拾遺橫製頹波,天下質文,翕然一變。至今朝詩體,尚有梁陳宮掖之風,至公大變,掃地並盡。”這就是孟棨所說的“(白)與陳拾遺齊名,先後合德”的由來。“先後合德”的意思就是陳子昂與李白的詩歌主張一致,有共同的反對和倡導的對象,其詩歌的摧陷廓清作用也是一致的。陳子昂的詩歌理論,集中反映在其《修竹篇序》中的一段話,序雲:“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征者。仆嚐觀齊梁間詩,彩麗竟繁而興寄都絕,每以詠歎,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

把以上幾條資料聯係起來加以體味和思考,就可以發現陳子昂與李白共同的詩歌主張是:要以《風》《雅》正傳廓清梁陳頹風。其所以有此必要,是因為梁陳頹風“彩麗竟繁,興寄都絕”,“豔薄斯極”。既然梁陳頹風之“頹”關鍵在於“興寄都絕”,那麼所謂《風》《雅》正傳之“正”即在於比興言誌,使詩歌具有褒貶美刺的作用。陳子昂和李白高舉的都是“複古”的旗號,所複之古即使詩歌恢複比興言誌的傳統,其實質是革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