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葉凡鄭重其事地走上講台的話，班上的人絕大多數是認為他要到講台的另一邊去。
或者，也會有認為他要去做自我介紹，並且會有“這個轉校生好像有點眼熟”的感覺這樣的情況出現。
就我自己來說的話，這種人的生活並非可悲的，但卻非常辛苦。背負著無法為他人所理解的深邃使命，擁有著不去設法理解他人的崇高孤獨。這種人的生活大概也隻能用辛苦來形容了吧。如此崇尚孤獨之人應該是受到世人頂禮膜拜的聖哲，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總而言之，孤獨的我實在是太偉大了。
但是，一直走著與我平行的道路的這些名為高中生的人類群體，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偉大。
我從書包裏麵翻出來了那本不知道讀了多少天但是到現在仍然沒有看完的輕小說，試圖找到上次閱讀到的地方。想要學著小學生那樣興奮地喊出“啊，居然一下子就翻到了！”，這樣的想法也不是沒有，但是按照我的運氣，基本上是不會有機會讓我這麼做了。
如果日後有哪家讓人惡心的公司會從收到的求職簡曆中抽出一部分扔掉的話，絕對會抽到我的那份。雖然這樣莫名其妙的公司估計不會有人會往裏麵投簡曆。
在我在心中這樣歎息著的時候，又有兩個人以完全無視我的狀態從旁邊經過。不光是我的偉大，這裏愚昧的人類好像連我的存在都沒有意識到。離我最近的那個位置上，本應該坐在那裏的女生，也就是我的同桌，也是一下課就出去了。
至於為什麼要用“坐在那裏的女生”這種說法，很遺憾，其實我並不知道她的名字。上一次和她對話應該是在半個月以前，似乎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調整座位的時候。因為不怎麼和她說話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在座位表剛公布出來的時候，她所說的是“居然和你坐一起啊......”類似這樣的話。
然而她現在不在座位上也並不代表著我旁邊的位置上沒有人。
倒不如說，如果那裏沒有人就真的太好了。
“我說葉凡啊，你今天真的是超Nicework啊！或者是Goodjob......算了無所謂了。我都沒想到你這麼厲害，這下那些粉絲團的人可都要Gameover了啊！”
方城宇抖動著身上的脂肪口沫飛濺地說著。雖然非常想吐槽他那奇怪的英語，不過這種時候如果我接他的話的話他隻會說得更起勁。所以我最終還是選擇了無視掉他，繼續看著手中沒有看完的小說。
嗯，其實這本小說也是非常有趣的作品，明明是戰爭的題材但卻沒有那種濃鬱的壓抑感，更多表現的是一種人性的溫暖氛圍。寫這本書的作者會從這些方麵去看待戰爭時期的人們，的確非常了不起。
“真的是非常戲劇性的啊，看到學姐拉住你衣擺的時候我都忍不住叫出來了！”
原來那個時候的聲音我是我的幻覺而是你這家夥麼。
“完全沒想到，兩位數之多的偶像級學長都沒能攻略下來的BOSS居然被你這種第一次上手的小白玩家攻略掉了。”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RPG遊戲啊，話說回來，我們學校裏的偶像級學長真的有兩位數那麼多嗎？
“不對......”
在我想著是不是我們學校真的有那麼厲害的時候，方城宇的表情突然陰沉下來。
“你開了修改器對吧？一定是那本筆記本裏麵有什麼不想被別人看到的東西，你這個腹黑變態知道了之後就用那個要挾學姐，才會使學姐落入你的魔掌吧？絕對是這樣！”
“這個年代要去哪裏找這麼標準的壞人......”
“別狡辯了！”
“那個筆記本我已經還回去了，如果真的有什麼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的話就算我說出去那也隻是謠言，我拿不出任何證據。而且那個學姐隻要去買一個一樣的筆記本在寫一些課堂筆記一類無聊的東西進去給別人看，那樣的謠言也就沒有作用了。你覺得這樣我還能要挾什麼？”
“......”
今天也照常進行著吐槽者施壓，被吐槽者奮起反抗相互進攻的鬧劇，平時的話會因為我降低存在感的固有結界的關係而導致我們兩個人一起被周圍的學生無視掉。
本應該是這樣的。
倒不如說從前一直都是這樣，所有的人都會無視掉存在感過於低下的我以及我周圍兩米以內的事物。不過今天好像很不對勁。
教室後麵仍然聚集著三四個人組成的小團體，談論著比膨化食品還沒營養的八卦話題——不過為什麼我會感覺到從那邊輻射過來的怨念。
“總之，我無論如何都會阻止你走上現充的道路。”
“畢竟你已經站在現充的道路上，後麵的人都會無法通過吧。”我歎了口氣，“我才不會因為那種無聊的事情而放棄我的孤獨信條。”
現在這種毫無存在感的我卻成為吸收仇恨的對象的情況，大概也都是拜我所說的那些無聊的事情所賜。事情發生在上個課間。
“那樣做會很浪費精力。”
在我做出這樣的回應之後，學姐突然笑了起來。
“葉凡同學你很有趣呢，其實笑才是最節能的表情喔。”
“......我不喜歡。”
學姐歪了歪頭。她大概不知道不喜歡笑的人心中究竟是怎樣的想法吧。
小時候的我應該也是像同齡的小孩子一樣經常笑的，不過自從因為某些原因而是我走上孤獨主義者的道路之後，就很少再笑過了。至於現在，因為長時間沒有笑過而忘記怎樣擺出這種表情的我，如果突然對著某人露出笑容的話，那個人一定會覺得我很惡心然後逃跑。
“明明覺得葉凡同學笑起來會帥氣一些來著。”
就算你給我講如此好笑的笑話我也笑不出來，還真是對不起了。
“但如果本人不喜歡的話我也不好再強求了。”
看起來她真是個好人。一邊在心裏這樣感歎著，我一邊看了看校園裏的人。雖然現在的數量仍然是多到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的程度，但和剛才相比也已經減少了七成以上。看樣子過不了幾分鍾就應該上課了吧。
“該上課了，回教室去吧。”
聽到我的建議後，學姐加快了步伐跟到了我的身邊。不知道是不是蕭雨晴學姐感受距離的方式和他人不太一樣，此時她與我之間的距離已經超越了我的警戒線。
“不介意的話，可以稍微陪我走一段嗎？我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想和你說。”
“剛好我也有點事情問學姐。”
我們維持著並排的狀態走出了停車場，大概目測肩膀之間的距離一直維持在十公分左右，我是不是會感覺到有風把學姐的長發吹到我的身上。這已經是引起誤會的距離了，但是學姐似乎並沒有覺得這個距離有什麼不合適。
既然本人都不介意的話，我就沒有必要去可以提出了，那樣會顯得我很神經質。隻不過我還是稍微有些在意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充滿殺氣的視線。孤獨主義者無須在意別人的想法，但那也隻是在他人的想法不會影響自己的情況之下，如果其他人對我飽含著殺意那就不好辦了......話說原來我極低的存在感是可以被旁邊的人超強的存在感抵消的麼。
“葉凡同學。”
“幹嘛。”
她朝四下裏看了看，然後轉過來抬頭看著我。
“為什麼我會覺得大家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這邊？”
“不清楚，可能是你和我靠的太近了吧......”
“誒？這樣站靠的很近嗎？”
她果然不覺得近......
氣氛在我無法感知到的極短的時間內變得非常尷尬，不過看起來這種尷尬好像也隻是我單方麵的感受，學姐仍然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就算是這樣，我也有必要做點什麼來緩和這種尷尬的氣氛，至少要想辦法讓學姐接受接下來我要說的話。為了完成我的目的，最好還是多溝通一下吧。
“學姐你剛才講又要說的事情，是什麼？”
“啊，原來你還記得。”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記憶力差到連1分鍾以前的事情都會忘記的人嗎。
“我的妹妹她，是在瞞著其他人做一些自己的事情嗎？”
我並不太懂她這麼問的用意，不過如果是隻按字麵意思理解的話，的確學姐的妹妹——也就是那本筆記本的主人，是在周圍的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在寫小說，這樣的話答案就是肯定的。但是我沒有辦法確定她所說的意思真的是字麵意思，於是我隻能姑且先按照字麵意思的理解去回答。
“嗯，是的。”
“那麼......是隻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嗎？”
“要我來說的話，隻有她能做到。”
“這樣啊......”
是我的錯覺嗎，我感覺到蕭雨晴學姐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在什麼事情上鬆了口氣。
或者是說，似乎是終於放棄了什麼的那種表情應該更加貼切。我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基於這種情況以及節能主義的心理作祟，我認為這種場合保持沉默應該會比較好。
“葉凡同學，我剛才有沒有跟你說過，其實你的推理......猜測中有一點不對......”
這一點我還是有覺悟的。正因為無法對準確性做出保障，所以才被稱之為猜測。不過，錯誤居然隻有一點嗎？
“你說過這個筆記本是我送給關係親近的人的東西對吧？”
她稍微瞄了一眼手中厚重的筆記本，然後又一次抬頭看向我。
“我應該這麼說過。”
“是呢......不過，其實我和妹妹的關係最近並不是很好。”
“是這樣嗎？我認為學姐你和任何人都能相處地非常融洽。”
“我並不是那麼厲害的人，我隻是會下意識地尋找和不同的人接觸時最適合的方法，所以我能做到的頂多隻有不和別人發生爭執，但是卻無法和別人親密無間。”
“我認為即使這樣那也是很厲害的才能。”
我是認真的。對於無法和大多數人正常交際的我來說，能夠通過改變自己的接觸方式而去和所有人和諧相處的能力真的非常了不起，隻是她本人似乎並不這麼覺得。
“說得難聽一點，這隻能算偽裝罷了，僅僅在某一個人麵前偽裝出來的某一個形象，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誇耀的東西。”
“補充一下，現在的我是把苦惱傾訴給異性朋友的女高中生形象。”
她在這樣說了一句之後，輕輕笑了一下。雖然不太符合她給我的第一印象，但還是很可愛的笑容。啊，還是說用美麗來形容更好呢。
“但是我卻沒法和妹妹好好相處。怎麼說呢，我的妹妹個性很強......但是我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不是因為這些，大概是我能力不足，沒有辦法找到可以和她和睦相處的方法吧。”
她好像還沒有說完，所以我沒有立馬回答。
“她現在是住校生，父母最近去了外地工作，我們兩個在這邊讀書但是相互見麵卻不多。有的時候她周末要回家整理換洗衣服，但是也不怎麼和我說話，遇到事情也從不找我商量。所以剛才她來找我幫忙廣播的時候我很奇怪......其實也有點小高興呢，結果就頭腦一熱答應了。”
“你們的關係一直都這樣嗎？”
“不......一直到初中二年級的時候我們的關係都很要好。”
初中二年級嗎。蕭雨晴學姐是高二年級，而她的妹妹則是高一年級，兩個人差了一年。這麼說來，初二年級到底是誰在初二的時候呢。我這樣想著。
“你是希望我幫你搞清楚是為什麼有這種變化的嗎？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認為我能猜得出來。”
“對不起，我並不是想讓你這麼做......但是......”
“但是？”
她低下頭看著抱在懷中的筆記本。
“我的妹妹她，在做著隻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身為姐姐我也不能輸呢......葉凡同學，你又在做什麼呢？”
她沒有抬頭，語氣也平淡到讓人感覺不到是在質問我。但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卻無法保持冷靜。對於孤獨主義者來說，無視掉其他人對自己無謂的看法，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唯一的道路。
我並非沒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隻是由於缺少契機而一直沒有付諸行動。如果這樣來看的話，現在的我的確什麼都沒有做......
“請你站在她的身邊吧。你和她很像，這樣的話，你們兩個人就都不會孤獨了吧。”
相似的人往往無法相互接受，即使如此也要強求我呆在某人身邊最終也隻會互相傷害。這樣基本的道理難道學姐會不明白嗎？還是說學姐出於自己擅長的人際方麵的某些考慮而有了某些奇怪的自信呢？
“你也有想要去完成的事情吧？對我來說，隻要這樣就好。”
“為什麼是我......”
“並沒有某個特定的人，隻是目前來說你最合適。我觀察過你呢葉凡同學......或者說我觀察過這所學校裏麵所有的人。啊，其實觀察人類也是我的興趣之一。”
你是哪裏的神明嗎？
“我覺得，隻要是你的話，就一定可以。不管是你的願望，她的願望......”
“那些都是什麼啊。”
“這種時候就不需要明知故問了吧？自己的願望隻有自己才會了解。”她這樣說著，抬頭笑了笑。
沒錯......我有著必須接近學姐妹妹的理由，並非出於學姐的提議。而是優先級遠在那之上的，我本人的想法。願望，以及達成某樣願望的手段，作為孤獨主義者所必備的條件。如此出現在我麵前的選項，大概除了接受之外不存在任何其他合理的選項了吧。
所謂夢想，隻不過是把自己的未來與曾經所憧憬的某個角色重疊在一起。會畫畫的自己，會寫小說的自己，經商成功的自己。將曾經見到過，聽到過的事跡作為自己的目標並和未來自己的身影合為一體，成了名為自己的虛假存在。即使如此，人類對於從他人那裏投影到前方的夢想的追尋也從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