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是為切斷人間歡樂,封鎖陽光雨露,隔絕親朋鄰裏的地方;是為給人以陰暗、汙濁、寒冷、痛苦,窒息和絕望的處所;當然它也是為人檢討、反省、思過、棄惡從善,力圖自新的所在。無論怎樣說,它絕不是人所追求,向往、憧景的福地洞天。它本應專為罪人、奸黨、惡賊所獨受……然而,當他為庸人、混人或惡人所把持的時候,它竟可變為他們發泄私憤、養奸、護邪、整治好人、榨取民膏、草菅人命、甚至尋歡作樂的工具。陸海狗為報私仇,藉助於孔正肅把一個仁義耿直的王永芝無辜押進了小黑屋;孔正肅為了攏住陸海狗,達到獨占花魁的目的,使詭計慌報案情,把個純真無邪的七尺大漢投進了牢房。
王永芝來到人世間已有三十七個春秋。放過牲口、扛過活;當過夥計,扛過糧包;收過破爛,賣過小貨。雖說沒受過大苦大罪,但也從未享過一天清福。他對人對已從不苛求,遇事能忍則忍,能讓則讓。遇有不平,卻能挺身而出;遇人有難則能傾心相助。他沒有夢想,更沒有奢望。這麼多年,他總是在奔波忙碌著,還從未有過獨自沉思人生,推敲善惡,解剖世態的時候。現在他被無辜地投進牢房,經受了兩天三夜的煎熬;捆綁疼痛,冰寒寒透骨,混身戰慄;饑腸碌碌、滴水未進。劣境與痛苦激起他的怨憤;黑暗與寒冷點燃了他心中的複仇之火。火焰中燃燒著陸海狗和孔正肅。他狠不得把這兩個壞蛋燒成灰盡。然而,他見到的卻是兩個醜類魔鬼般的奸笑,惡狼般的張狂,野狗般的淫蕩,蛇蠍般的陰毒。他憤怒了——想伸手一把掐死他們——他自己反到被人象捆豬似的綁得結結實實。他想滾過去,一口咬死這兩敗類,誰知還沒等他張口,“咣當”一聲,兩個穿黑警服的小鬼突然打開地獄之門,將他抬了起來一下扔進了無底的黑洞。他沉落著……飄蕩著……眼前突然明亮起來了。四哥趙永慶架著雲來了,後麵是毛三兒推著個挺大的囚車,車裏押著陸海狗和孔正肅。再一看,帶孩兒姑娘挾著煎餅大嫂也來了,後麵還有……趙永慶彎腰一下子就把他手上的綁繩解開了。他感到無比地輕鬆……
“永芝,永芝,你醒醒……”
“老七,你怎麼了?老七……”
王永芝睜開雙眼一看,原來是四哥趙慶和王排長蹲在他跟前,正在給他解綁繩。他眨了眨眼,終於從夢中清醒過來。
“四哥,王排長,這是——”王永芝驚詫地問。
趙永慶一邊繼續給王永芝解著綁繩一邊說:
“沒事了,這都虧了王排長和王連長說情。”
王排長邊解著綁繩邊說:
“我是昨兒個聽趙四哥說,你攤了事了才知道的,若不早沒事了。”
“謝謝王排長了。”王永芝由衷地說。
“謝什麼,誰讓咱是同姓又是老鄉呢?沒說的,小事一件,不值得一謝。”王排長爽快地說。
綁繩解開了。王永芝感到渾身一陣輕鬆和麻癢。想爬起來,但腿腳卻麻木腫漲得不聽使喚,——硬是沒爬起來。
王排長衝著手裏拿著一串鑰匙的看牢房的警察順口罵了一句,警察哈著腰,點著頭,陪著笑,連個屁也沒敢放。
趙永慶幫著王永芝捶擺了一氣腿腳,又活動了好一陣。王永芝在趙永慶和王排長的攙扶下勉強能邁開步。三人一出衙門口,王永芝眼被陽光晃得睜不開,隻覺眼前白茫茫一片。
“七叔,七叔,你受罪了。”
“七叔,你沒事吧?”
王永芝聽出這是毛三兒和李連君在招呼他,便立刻答應著。在眾人的照顧下上了一輛馬車,不一會兒馬車跳躍著跑動了。此時他的雙眼才逐漸適應了。他睜開眼,看見四哥趙永慶和王排長坐在他的兩邊,毛三兒和李連君坐在車夫背後能折疊的一塊木板上;馬車兩邊的踏板上各站著一名身背快槍的大兵。是那樣地威武神氣。馬車不緊不慢的跑著,行人無不投來好奇的目光,或是羨慕、恐慌等不同的眼神。毛三兒挺著胸,仰著頭同,顯得十分得意和氣派。王永芝被這樣的排場弄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排場真不亞於一位赫赫的督軍。
“四哥,這是幹什麼?”王永芝指著兩位“護駕”的大兵不解地問。
“噢,你問這個。”王排長不等趙永慶答話便立刻接過話題。還是那句話:誰讓咱是老鄉呢?這兩位弟兄也都是咱老鄉。大夥兒都拋家舍業的在外邊闖蕩,還能沒個照應?常言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鄉親們在外都是朋友。你有了事兒就是我們大夥的事兒。有人竟敢欺負我的老鄉,我的朋友,那怎麼行呢?咱就要讓這些王八蛋操的知道咱河北幫不是他媽的好惹的。誰要動咱一根毫毛,就讓他跪在地上乖乖地給爺扶起來。這馬車是我讓弟兄們叫的。我帶弟兄們來,就是為了給老鄉亮亮威風,給老鄉撐腰壯膽;就是為了讓那些王八蛋操的睜開狗眼看看,想欺負咱們兄弟的人?——算他有眼不識元寶山,錯翻了眼皮兒。——趕車的,拐彎走戲園子,上分所小衙門去。”
“上那幹什麼?”趙永慶忙問。
“幹什麼?找他媽警察狗子算帳去。”王排長義氣萬千地說。
“對,收拾完了警察狗子再去砸巴那個胖矬子。”毛三兒勁頭十足,認真地讚同著。
“毛三兒,吵吵什麼?”趙永慶製止住毛三兒,又懇切地勸說著王排長:
“王排長,算了吧。人放出來了就行了。咱不治這個氣,還是直接回家吧。——趕車的,照直走上 破爛市。”
“趙四哥,你是膽小還是怕事?老七被人欺負到這種地步,咱就這麼拉倒了?這次不給他們點兒厲害的嚐嚐,那些王八蛋操的明兒個興許還要騎上脖子拉屎呢。兄弟們不知道不管這件事也就罷了,這事王連長在湯玉麟旅長的姨太太麵前過了話,還討了張湯旅長的片子——趙四哥,有了這片子,就如同得了聖旨——還怕什麼?湯玉麟就是湯二虎。那是張作霖張大帥的結拜兄弟。在沙河子他就是爹,他要是放個屁,那河裏的水就要倒著流,就是在東三省那也是跺跺腳地都顫的人。一個小衙門破分所算個什麼?咱兄弟都是整天把腦袋係在褲腰帶上跟隨張大帥,湯旅長久經沙場出生入死的人。爺見了這幫警察狗子在百姓頭上咋咋呼呼唬洋氣,就他媽的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