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交通門裏,是條近三百米的“z”形胡同。胡同以西是日本租界,胡同以東才是中國地麵。所以這條胡同就成了“三不管”地帶。惡人做了壞事,後邊有警察追捕,隻要一跨進“三不管”地帶,警察便隻好望逃興歎,無可奈何了。為此,這條不起眼的胡同,自然就成了地痞、流氓、小偷、惡棍們躲災逃難的“避風港”。其實,這裏不但可消災免禍,還是個吃、喝、玩、樂的“大世界”。
胡同的南段,除了幾家茶樓和說書館之外,其餘多是門麵不大的飯館、酒店。胡同的北段,一色青磚瓦房。除了兩家鮮貨鋪外,全是些綠漆門臉的窯子館。在南北兩段中間,是一塊麵積不算太大的平坦空場。在這裏,算卦的,拔牙的、變戲法的、打把式蹓腳賣膏藥的,耍馬叉、盤杆子賣藝的,擲骰子、押寶賭錢的,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進了冬月,小北風越刮越緊,天氣一天冷似一天。
一個年輕人身著藍土布棉袍,頭戴棕色氈帽,腳蹬家做雙臉黑棉鞋,肩背一捆土布鋪蓋,——一望便知這是個關裏老客——東張西望地走進了交通門裏。來到飯館門前,一陣酒氣肉香撲麵而來。各家酒保、夥計殷勤地請著、讓著:
“請屋裏坐,剛出屜的燒麥,一個肉丸的,皮薄肉香保您滿嘴流油……”
誰知這位關裏老客,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真有些受寵若驚,流著口水嚇跑了。來到說書館門前,聽到裏邊傳出一個女人唱西河大鼓的聲音,很是好聽。不由得湊到門前,悄悄掀開棉門簾子正要往裏張望,忽聽背後有人說:
“要聽書就盡管進去,這又不是偷誰摸誰,怕什麼?”
鄉巴佬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個三十多歲的高個漢子。左胳膊上挎著一個上著紅漆的木製平底藍子。藍子裏盛著夾有花生仁或桔子瓣的冰糖梨膏。鄉巴佬沒敢言語,眼望著高個漢子進了書場,心裏嘀咕:
“聽這人說話的口音,像是關裏老鄉……管他呢。”
鄉巴佬又轉身來到空場地。這地方可真熱鬧。他走著、看著、停停、笑笑,心裏鬆快多了。最後他擠在人群中看一個賣藝人正在耍馬叉。觀眾中不時發出陣陣賀彩聲。正看得起興,身旁有人跟他搭話:
“小兄弟,瞧這功夫,不錯吧?”
鄉巴佬轉頭一看,是個頭戴三塊瓦皮帽的瘦子。說話到是滿和氣的。隨口便說:
“麼不錯呀,這也叫功夫?跟俺村上劉老公耍得馬叉比起來,那可差遠了。”
“這麼說,小兄弟是見過世麵的嘍?”
“麼叫世麵俺說不上來。要說俺村上的劉老公,那可是了不得。人家是在皇宮裏專門給西太後老佛爺耍馬叉的。你要是看了他耍得馬叉,這一輩子誰的馬叉也不用再看了。”
“小兄弟說得是。這全是些天橋的把式,竟玩花架子,真沒啥好瞧的。走,我領你到那邊看看。”
鄉巴佬難得有人待他這麼熱情,便高興地跟著瘦子來到空場拐角的一個背靜地場。那裏正在五、六個人圍成一個圓圈。到近前一看,見人圈中間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鋪著一條洋白肚子手巾。桌前有一人手中拿著三張花花紙牌。慢慢地,一張挨著一張的把三張紙牌扣放在手巾上,口中說著:
“押錢贏錢,一本萬利……”
接著依次將三張牌翻了過來,其中一張牌上畫著一個長著長胡子的洋人老頭,手中還拿著一把短劍。另外兩張牌上畫著桃形點點。那人拿起畫著洋人老頭的牌說:
“這是老凱,押著他,就贏錢。押多多贏,押少少贏,不押不贏……”那人又指著手中的兩張牌繼續說:
“這兩張是點牌,你不要押它。你要押上了這兩張牌,可就要輸錢了。”說著將三張牌挨次揀在手中。將三張牌用手拈一拈,拈成扇形,“請各位看好,老凱在這,押上他就贏錢,不要弄錯。看好,看好——”
那人說著將牌合起,慢慢又將三張牌先後扣在手巾上。
鄉巴佬看得清清楚楚,老凱是中間那張牌。這時有兩個人各掏出五個大銅子押在了中間那張牌上。翻過來一看果然是老凱。那人便乖乖地各賠了五個大銅子。那人又將牌收起、拈開、挨張扣下,又有三個人押錢,都贏了。鄉巴佬和瘦子一連看了五、六把,隻有兩個人輸了幾個大銅子。有一人一把就贏了一塊錢的小洋錢。瘦子也想試試運氣,押了一個大銅子,贏了,再押五個大銅子,又贏了。
“小兄弟,押吧,沒錯。”瘦子勸鄉巴佬想趕緊下注。
鄉巴佬笑了笑,猶豫地說:
“不行。俺看不準。再看看……”
這時牌又扣下了。瘦子一下押上了二十個大銅子,嘴裏說著:
“這把有你十個大子。”
結果又贏了。瘦子立刻點出十個大銅子遞給鄉巴佬。鄉巴佬笑了,推著不要。
“看你這個人,我說有你十個大子,這不贏了?這就是你的錢拿著吧。”
鄉巴佬還是推著不要……
這時牌又扣下了。瘦子把手中的四十個大銅子都押上了。嘴裏向鄉巴說著:
“這把還有你十個大子。”
又贏了。瘦子點出十個大銅子,遞給了鄉巴佬,嘴裏說著:
“行,這十個大子給你。方才那把的十個大子,算哥哥我借給你的。哥哥我現在收回來了。這總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