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馬氏正待踱出房門,要看看有什麼聘物,忽聽得周庸祐說這一句話,正不知聘物如何微薄,便不欲觀看,已轉身回房。周庸祐見了馬氏情景,乘機又轉回廂房裏去,廳上隻剩了幾個下人。送聘物來的見馬氏便不把聘物觀看,暗忖聘物至二萬餘金之多,也不為少,卻如此藐視,心上實在不舒服。叵耐親事上頭,實在緊要,他未把聘物點受,怎敢私自回去。隻得忍了氣,求周府家人代請馬氏出來點收。那周府家人亦自覺過意不去,便轉向馬氏請他出來。奈馬氏總置之不理,且說道:“有什麼貴重物件!不看也罷,隨便安置便是。”說了,便令發賞封,交與黃府家人,好打發回去。隻黃府家人哪敢便回,就是周府家人以未經馬氏點看聘禮,亦不能遽自收起,因此仍不取決。整整自巳時等候到未時,黃府家人苦求馬氏點收,說無數懇求賞臉的話。馬氏無奈,便勉強出來廳上,略略一看,即令家人收受了,然後黃府家人回去。
那黃府家人受了馬氏一肚子氣,跑回黃府,即向黃家太太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各人聽了,都起個不平的心,隻是事已至此,也沒得可說,唯有囑咐家人,休再多言而已。
到了次日,便是迎娶之期,周家妝奩自然早已送妥,其中五光十色,也不必細表。單說黃家是日備了花轎儀仗頭鑼執事人役,前到周家,就迎了周二小姐過門。
向來俗例,自然送房之後,便要拜堂謁祖,次即叩拜翁姑,自是個常禮。偏是周二小姐向來驕傲,從不下禮於人的,所有拜堂謁祖,並不叩跪,為翁姑的自然心上不悅。忽陪嫁的扶新娘前來叩拜翁姑,黃府家人見了,急即備下跪墊,陪嫁的又請黃大人和太太上座受拜。誰想翁姑方才坐下,周二小姐竟用腳兒把跪墊撥開,並不下跪。陪嫁的見不好意思,附耳向新娘勸了兩句,仍是不從,隻用右手掩麵,左手遞了一盞茶,向翁姑見禮。這時情景,在男子猶自看得開,若在婦人,如何耐得住?
因此黃家太太忿怒不過,便說道:“娶媳所以奉翁姑,今且如此,何論將來!”說罷,又憶起送聘物時受馬氏揶揄,不覺眼圈兒也紅了。那周小姐竟說道:“我膝兒無力,實不能跪,且又不慣跪的。今日隻為作人媳婦,故尚允向翁姑奉茶。若是不然,奉茶且不慣做,今為翁姑的還要厭氣我,隻得罷了。”一頭說,一頭把茶盞放在桌子上,再說道:“這兩盅茶喝也好,不喝也罷,難道周京堂的女兒便要受罰不成!”話罷,撇開陪嫁的,昂然拂袖竟回房子去。
黃家太太就忿然道:“別人做家姑,隻受新娘敬禮,今反要受媳婦兒的氣,家門不幸,何至如此!”那周小姐在房裏聽了,複揚聲答道:“囗囗說是家門不幸,莫不是周家女兒到來,就辱沒黃家門戶不成?”黃家太太聽得,更自傷感。當時親朋好友及一切家人,都看不過,卻又不便出聲,隻有向黃家太太安慰了一會,扶回後堂去了。
那做新郎的,見父母方做翁姑,便要受氣,心實不安,隨又向父母說幾聲不是。
黃遊府即謂兒子道:“此非吾兒之過,人生經過挫折,方能大器晚成,若能勉力前途,安知他日黃家便不如周氏耶?且吾富雖不及周家,然祖宗清白,尚不失為官宦人家也。”說罷,各人又為之安慰。誰想黃遊府一邊說,周小姐竟在房裏抽洋膏子,煙槍煙鬥之聲,響徹廳上,任新翁如何說,都作充耳不聞。各人聽得,哪不忿恨。
正是:
心上隻知誇富貴,眼前安識有翁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