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鄉人見著這般豪富的人家,哪個不來討殷勤、幫辦事?不多時,都辦得停停妥妥。統計所辦女子的頭麵,如金鐲子、釵環、簪珥、珍珠、鋼石、玉器等等,不下三四千兩銀子。那日行大聘禮,扛抬禮物的,何止二三百人。到了完娶的時候,盛佛親朋往賀的,橫樓花舫,填塞村邊河道。周庸祐先派知客十來名招待,雇定堂倌二三十人往來奔走,就用周有成作紀綱,辦理一切事宜。先定下佛山五福、吉祥兩家的頭號儀仗,文馬二十頂、飄色十餘座、鼓樂馬務大小十餘副,其餘牌傘執事,自不消說了,預日俟候妝奩進來。
不想鄧家雖然家道小康,卻是清儉不過的,與姓周的窮奢極侈,卻有天淵之別。
那妝奩到時,周有成打開奩儀錄一看,不過是香案高照、台椅半副、馬胡兩張、八仙桌子一麵、火籮大櫃、五七個杠箱。其餘的就是進房台椅,統統是尋常奩具而已。
周家看了,好生不悅。那阿諛奉承的,更說大大門戶,如何配這個清儉人家?這話刺到周庸祐耳朵裏,更自不安,就怨周有成辦事不妥,以為失了麵子。周有成看得情景,便說道:“某說的是門戶清白,女子很好,哪有說到妝奩?你也如何怨我?”
周庸祐聽了,也沒話可答,隻那些護送妝奩的男男女女,少不免把姓周的議論妝奩之處,回去對鄧家一五一十的說來。鄧家這時好生憤怒,暗忖他手上有了幾塊錢,就說這些豪氣話,其實一個衙門役吏,還敢來欺負人。心上本十分不滿,隻橫豎結了姻家,怎好多說話,隻得由他罷了。
且說周家到了是日,分頭打點起轎。第一度是金鑼十三響,震動遠近,堂倌騎馬,拿著拜帖,擁著執事牌傘先行。跟手一匹飛報馬,一副大樂,隨後就是儀仗。
每兩座彩亭子,隔兩座飄色,硬彩軟彩各兩度,每隔兩匹文馬。第二度安排倒是一樣,中間迎親器具,如龍香三星錢獅子,都不消說。其餘馬務鼓樂,排勻隊伍,都有十數名堂倌隨著。最後八名人夫,扛著一頂彩紅大轎,炮響喧天,鑼嗚震地。做媒的乘了轎子,宅子裏人聲喧做一團,無非是說奉承吉祥的話。啟程後,在村邊四麵行一個圓場,浩浩蕩蕩,直望鄧家進發。且喜路途相隔不遠,不多時,早已到了。
這時轟動附近村鄉,扶老攜幼,到來觀看,哪個不齊聲讚羨?一連兩三天,自然是把盞延賓,好不熱鬧。
那夜鄧家打發女兒上了轎子,送到周家那裏,自然交拜天地,然後送入洞房。
那周庸祐一團盛氣,隻道自己這般豪富,哪怕新娘子不喜歡?正要賣些架子,好待新娘子奉承。誰想那新娘子是一個幽閉貞靜的女流,索性不喜奢華的。昨兒聽得姓周的人把他妝奩談長說短,早知他是個矛富忘貧的行貨子,正要拿些話來投醒他。
便待周庸祐向他下禮時,乘機說道:“怎敢勞官人多禮?自以窮措大的女兒,攀不上富戶,好愧煞人!”周庸祐道:“這是天緣注定,娘子如何說這話?”鄧新娘子道:“妝奩不備,落得旁人說笑,哪能不識羞恥?隻是滿而必溢,勢盡則傾,古來多少豪門,轉眼田園易主,閥閱非人。你來看富如石崇,貴若嚴嵩,到頭來少不免沿途乞丐,豈不可歎?今官人藉姻親關照,手頭上有了錢,自應保泰持盈,廉儉持家,慈祥種福,即子子孫孫,或能久享。若是不然,是大失奴家的所望了。”周庸祐聽了這一席話,好似一盤冷水從頭頂澆下來,呆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暗忖他的說話,本是正經道理,隻自己方要擺個架子,拿來讓他看看,誰想他反要教導自己,如何不氣?正是:良緣末訂閨房樂,苦口先陳藥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