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蕭易水(1 / 3)

我在遇著林曉前,都覺得人生沒有什麼滋味,其實遇著了以後,仍舊沒有什麼意思,但我的心裏頭畢竟多了個盼頭。後來我知道了這個盼頭原本就是我的一個臆想,也就越發覺得自己無聊。

蕭易水,這是你的名字,以後我說這三個字,就是在叫你的名字。

初見時,他這樣對我說。

可是不會有以後了。以後他再見到我,他不認得我了。因我那時的模樣,實在是有些醜。這還是得怪我的父母,將我生得那樣醜陋,雖然,我並不知他們是誰。但我年少時一切的苦痛,都來源於我的醜陋。

我這一生一貫羨慕旁人,唯獨厭憎自己。我一貫做夢,夢裏都會有很深重的被拋棄的感覺。

因這相貌醜陋,我那時沒有什麼朋友,亦沒有人願意與我說話。我便拚了命地想要逃離,我雖是那個院子裏武功最好的,要逃離卻也十分地不容易。因為那院子的主人,便是教我們武功的人,我如何逃得出他的五指山呢?

無數次地想:若那時我沒有逃出來,若後來拿了棠溪劍的人是我,我一定是要長長久久地陪在他的身邊的,哪裏會像林夏這般窩囊?

我在萬裏山莊的時間並不長,十一年而已。

我從出生到十一歲,都活在一處小院裏。

我從未出去過,從來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模樣,養在那小院裏的有一百號人,不斷地有人進來有人死了抬出去,但總數總在一百人左右。我是在這小院裏住得最久的。這並不算什麼特別值得驕傲的事情。相反,這是噩夢。

我那時年紀小,加上並不知道原來小院外麵有一片極廣大的世界,所以不覺得如何可怖。我以為,這世上的所有人,都是像我們一般過活的。

我從記事起開始練武,練的什麼武功我不知道,但每日天未亮就要起,每夜打更了才能睡,每日訓練的強度是很高的,所以我們一個一個都精幹巴瘦,難看得緊。體質弱些的,很快就會生病死去,所以留下的,都是一等一的強者。

每個月都有比武,我長大到七八歲的時候,已經開始和他們比鬥,贏的人能拿到雙倍的口糧,輸的人會死。

我每個月都是吃得最多的那一個。

但是我身邊的人開始越來越少了。

我害怕跟身邊的人說話,恐懼與他們交流,我害怕,我今日才與他熟稔,下個月就要親手殺掉他。如果我心軟,我就會死。

在這個小院裏住著的人,沒有人敢心軟。

聽說,活到最後的那個人,能拿到一把很漂亮的劍,並且獲得出去的機會。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外麵有一個嶄新的世界。

所以我開始向往那個未知的世界。我要贏,每一場都要贏,贏到最後,我就能出去。那是我的夢想。

那也是小院裏每個人的夢想。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來向何方,但至少,在八歲那年,我知道了自己該去往何處。

去外麵。

在有這個念頭之前,我覺得死並不可怕,在我的認知裏,比武輸了死了,不過是換一個小院住罷了。我不曉得,原來死了就是永久地消失。

我還不曾認識這個世界,我不能消失。

所以我每一場都會贏,我是那個小院裏最厲害的人。他們說,我是武學的奇才。

我很受重視,這種重視使得我可以比別人吃更好的食物,蓋更厚的被子。我很得意。

直到有一日,院裏新來了個女娃。

其實並不稀奇,畢竟,這裏每天都會有人死,每天都會有新的人進來。

我稀奇的是,這個女娃娃,一開始進來的時候,一點武功都沒有,每一場都輸,卻不必死。

別人輸了都是躺在地上被抬走的,她若輸了,教者會救她。

我見過教者打殺別人,見過教者眉頭都不皺一下地看死去的人,但沒見過他救人。

我更稀奇的是,這個女娃,可以出去。

我們都在拚了命地練功,隻為了爭奪那唯一的名額出去看外麵的世界,這個女娃卻可以隨時隨地地光明正大走出去。

而且,她還有名字。叫林夏。小院裏的人,都沒有名字,我也沒有。

我曾經問過她,她說,她認識教者的兒子,是教者的兒子來帶她出去的。

那個女娃娃,不過五六歲,連劍都提不起,卻可以享受這樣多的特殊待遇,我知道很多人都羨慕嫉妒恨,我也是。

我更感興趣的,是她口中的那個“教者的兒子”。

原來那個冷血怪物,是有兒子的,而且,在林夏的口中,教者的兒子是個溫柔體貼又漂亮的小公子。

我生來容貌粗陋,這院子裏的人也都是被打磨得沒有人形的,我不知道“漂亮”是個什麼概念。這個叫林夏的小娃娃,就很漂亮,可是她卻說,教者的兒子,比林夏漂亮一百萬倍。

比她漂亮一百萬倍是什麼樣子?我想不出來。

林夏又被教者的兒子接走了,我真羨慕她。她每回出去了又回來,總是眉眼帶笑,炫耀似的。

她平時幾乎不說話,但她是唯一一個能去外麵的人,大家都愛圍著她問東問西,她這個時候話就會多一點。

我有時聽得入迷,有時也嗤之以鼻,更多的時候,我是在深夜裏輾轉反側,羨慕不已。

我也想出去。

所以,我就這麼幹了。我太愚蠢了,竟然會直接半夜裏去翻牆。

這種事情實在是太蠢,蠢到教者都懶得懲罰我,直接毒打了一頓後喂了啞藥,五花大綁給扔去了後山。

夜間的後山在深秋的天氣裏是很冷的,我被喂了啞藥封了真氣還綁了手腳,禦寒不可能,呼救更不可能,但我竟熬過了一個晚上。

但熬過晚上也是沒用的,沒有人會想起來救我。我注定隻能這麼一動不動地等待死亡,也許在餓死渴死凍死之前,會有禿鷲經過,成為它的美餐。

一個人等死的時候,孤寂會大於恐懼。

我實在太餓太冷了,便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就這麼過了多少天,但一定是很多天,久到封我真氣的穴道都失效了。謝天謝地,在院子裏常年的魔鬼訓練讓我有一身不錯的內力,足以掙斷綁住手腳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