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大火,整整燃燒了一夜。
起初我還神誌不清的發著燒,躺在母親從外麵拾來的稻草布置成的“床”上,糊裏糊塗地隻覺得嗓子幹渴得厲害,睜開眼睛一看就是衝天的火光。
視線朦朧,我使勁睜大眼睛,連滾帶爬從草墊上起來,想要呼喊母親,可是幹渴過分的嗓子發不出一個音節,恐懼極了,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臉頰。
“阿……媽……”
你在哪裏啊,阿媽?
“安家崽子!你快出來!咳咳咳!不好了!外頭著大禍了!”
突然大門被一下子撞開,來人一下子拉起我,疾聲道:“快走啊!那些入侵者們來了!”
什麼……“入侵者……”我腦中燒得一片空白,隻知道茫然無力地重複著來人的話,滾燙的眼淚下意識的掉落,“為什麼……這麼多年了……”
來人的是鄰居家阿婆,阿婆被外麵彌漫進來的火焰熏得受不了,但她還是小心地捂住我的口鼻,心疼又是憐惜地說:“先跟阿婆出去好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阿婆所述的“入侵者”的信息,哆嗦著嘴巴不可置信地盯著阿婆大聲吼道:“為什麼啊!我們已經逃到這裏了!這麼偏僻的地方也會有入侵者嗎?阿媽呢……阿媽現在怎麼了?現在……現在我就隻有阿媽了!阿婆你告訴我阿媽在哪好嗎?”
阿婆扭過頭去,直接拖著我就往外挪去,雙手是顫抖的,我高燒的身子根本沒有一點反抗的餘力,隻是一遍遍地憤聲問“阿媽在哪”和“為什麼”!
出了門,外麵的火煙味熏得我眼睛生疼生疼的,我腦子熱得受不了,耳朵似乎也發出嗡嗡的聲音,幹咳幾聲,嗓子又嘶啞地張開,隻顧著不斷像阿婆詢問著阿媽的消息。看上去瘦弱的阿婆在危機麵前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孱弱,她兩隻手死死的將我抓住,根本不給我掙紮的餘地,麵向另一邊的臉讓我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我多少次的求問得不到一句回答,最後我疼得隻是咳嗽著,痛苦讓我以為我幾乎就要暈厥。
可我沒有。我的心在一點點地沉澱下去。
入侵者代表什麼,整個族裏的人都知道,甚至,我甚至願意認為,整個華族的人都知道。他們就像是一幫天外來客,大概從50年前起就一批批地降臨到這個和平的世界。他們有著自己固定的“目的”“任務”,隻要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他們根本就不會在意這個世界的人的生死,人命如草芥,隻怕在這些入侵者的麵前,我們的命連草芥也比不上。他們的到來徹底攪亂了整個世界的平衡,我和我的族人原本安寧平和的日子也徹底被打亂,他們所到之處就是禍亂、暴力乃至屠殺,原本就是社會底層的族人們不知道外界是怎樣應對著,我們隻是一次次地逃亡著,隻為了活著,想方設法保住親人、愛人和自己的命,而遠離那些殘忍的屠戮者。可是誰知道,50年來族人們流離過大大小小十幾個地方,最後在這個偏僻的村莊落腳居然也能招來這些入侵者!
我們都是懦弱活著的一群人,隻是想守護著自己最基本的一些東西。為什麼要來毀滅?
外麵的火勢實在是太大,我最後放棄了掙紮,跟著阿婆向其他人回合。可是當眼裏看見那些破敗的房屋和衝天的火焰,心裏像是空了一塊。
“老五!老五!”阿婆突然拉住正逃命的一名男子,疾聲喚道,“安家嫂子呢?你有沒有看見安家嫂子?”
被拉住的男人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悲憫,他慌忙說道:“王婆快跑吧!不要顧得別人了!這次跟往日不一樣!”
阿婆猛地一怔,“怎麼個不一樣法?”
男人還沒來得及回答,遠方突然傳來的一聲尖叫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女人孩子淒厲的哭叫聲驚得我竟然猛地冒出一層冷汗,不知覺高燒下腦筋也清醒了許多。
“這次是……屠城啊!!!”
恍恍惚惚聽見的就是這句話,我的瞳孔一下子縮緊,阿婆瘦小的手掌一下子抓住男人,我看見她雞爪一樣極瘦的手指指甲死死地掐住男人的胳膊,可是男人就像沒有感覺一樣,整張臉上寫滿的都是恐懼與仇恨,他淒慘地聲音就要哭出來一樣,“王婆!這是屠城啊!帶著孩子走!不要找安家嫂子了!她……她早就在前頭被殺了……!”
什麼……我的眼前猛然一黑,慌忙伸出一隻手顫抖著按著太陽穴,竟然情緒激動之下掙脫開了阿婆的束縛,轉而死瞅住男人,嘴巴一張一合。“我的……阿媽死了?”
我家很是貧困,阿爸早死,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阿媽拉扯大,多少年來的逃難都是和阿媽一起,我也曾不止一次的擔心過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裏說不定哪天阿媽就去了,但是我們還是堅挺地活到了現在,可是!為什麼就在我們都以為逃難的日子就要結束的時候噩夢再次襲來,甚至帶走了阿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