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幾天北風，天氣涼透了，我想起春天放在樓下花園裏的一盆蘆薈，該不會凍死了吧。
一早跑下樓，將它搬回來，放在陽台上的老位置。經過整整夏秋兩季的放養，風吹雨淋，它生長得更茂盛了。葉片更肥厚，葉子周邊上的鋸齒也更加尖利、生硬，而且囂張，增添了許多隻有野生植物才有的狂野氣質，像一隻再難以馴化的流浪貓，警戒著人的親近，一不小心，就會被它的小爪子撓一下。
這蘆薈已在家裏生長多年，當初是妻子從花卉市場上買回來的。她偏愛買一些仙人球、仙人掌和蘆薈之類的綠植。那時剛剛裝修完房子，據說這些東西可以吸收甲醛，而且能釋放更充足的負離子，淨化空氣；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以防萬一但實際上永遠也用不到的藥用價值。
我對帶刺的植物總有一種恐懼，那些刺總是讓我不安，不僅僅是肉體上給人以潛在的危險，甚至在心理上也會留有一絲陰影，總懷疑這無處不在的尖刺仿佛生活的隱喻，而我的生活，就這樣被這些植物給詛咒了。
有一天，連妻子也不喜歡它們了。不知道聽了哪位風水大師的意見，認為房間裏擺太多帶刺的植物不僅會極大地左右人的情緒和氣場，而且還可能帶來不好的運氣；應該多擺闊葉植物，尤其是葉片圓潤，支莖柔軟的，比如說綠蘿，或者富貴竹。
慢慢地，闊葉植物開始占領並侵吞針刺植物的領地。那些足有籃球那麼大的仙人球以及半米高的仙人掌都被她利用各種機會送人，唯獨留下一盆蘆薈，終究舍不得。蘆薈的汁液可以美容養顏，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它才得以幸存。
但終於她連蘆薈也受不了了，也許是蘆薈的尖刺在眾多闊葉植物之間愈發刺眼。春天的時候，它被遺棄到樓下花園裏。從此，整整一個夏天接一個秋天，房間裏似乎充滿了圓潤和諧的闊葉林氣息，生活好像完全柔軟下來，但好心情和好運氣似乎並沒有如期降臨這個房子。
我時不時會去照看一下那盆蘆薈。室外的陽光更加充分，整個夏天雨水也異常充足，更不用說有自然溫潤的風吹來吹去。它長得更加壯碩，雖然那種笨拙僵硬的姿態，沒有怎樣豐富的表情，但隻要看它葉片上綠色的鮮亮和那尖刺的變化就可以知道，在這裏，它比在室內更加幸福。
最讓人意外的是，它居然開花了。像拔出劍鞘的利劍，從它身體裏瘋狂地抽出一條挺直的花莖，花莖頂端則是一團桔黃肆意的花朵。
你們有誰看到過蘆薈開花麼？我隻能說，我沒法形容那花的美麗和光芒。自從它綻放之後，我每天都去觀察，直到它枯萎，直到那利劍一樣驕傲挺直的花莖變得卷曲，枯萎，並徹底從它身上脫落。
出於一種可以理解的嫉妒，我沒有將蘆薈開花的消息告訴妻子。我知道，在生活的芒刺包圍之下，我這輩子可能再難看到開花的蘆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