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王主簿家酴
此詩作於元豐六年(1083),為一首詠花詩,詠王主簿家的酴,以人擬花,從中可見黃庭堅的好奇求變之心。王主簿:未詳。主簿,為州縣中掌管文書的屬官。酴(túmí):花名。
肌膚冰雪薰沉水,百草千花莫比芳。
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
風流徹骨成春酒,夢寐宜人入枕囊。
輸與能詩王主簿,瑤台影裏據胡床。
肌膚冰雪薰沉水,百草千花莫比芳——“肌膚”句:《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沉水:香名。百草千花:杜甫《白絲行》有“萬草千花動凝碧”之句。白居易《題李次雲虛窗竹》:“千花百草凋零後,留向紛紛雪裏香。”這兩句是說:那酴花猶如冰肌玉骨的美女薰過沉水香,無論姿質氣韻,其他花草均難以與之相比。
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露濕”句:《世說新語·客止》:“何平叔美姿儀,麵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仞,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此處用何晏的出汗比擬酴為露水所濕。“日烘”句:東漢荀彧為尚書令,其衣帶有香氣,人稱“令香君”。李商隱《酬崔八早梅有贈兼示之作》:“謝郎衣袖初翻雪,荀令薰爐更換香。”炷:點燃。爐:薰爐。這兩句是說:酴花為露水所濕,就像何晏因吃熱湯餅而出汗;酴在陽光照耀下散發花香,就像荀彧以香薰衣。
風流徹骨成春酒,夢寐宜人入枕囊——風流:指花姿綽約。入枕囊:酴花可以充枕囊。這兩句是說:酴花風姿綽約,猶如那醇美的春酒,使人醉倒;用酴花充入枕囊,宜於人睡眠,使人美夢連連。
輸與能詩王主簿,瑤台影裏據胡床——輸與:不如。瑤台:美玉砌成的台。李白《清平調》有“會向瑤台月下逢”之句。胡床:一種可以折疊的坐具,傳自少數民族,故稱為胡床。《世說新語·容止》載庾亮登武昌南樓,“據胡床,與諸人詠謔,竟坐甚得任樂”。這兩句是說:但是酴的風姿終究不如能吟詩作文、瑤台影裏據胡床而樂的王主簿。
此詩為一首詠花之作。開篇即以美人喻花,說此花的資質芳香均非其他花草可以相比,使人眼前一亮。隨後兩句“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以美男子喻花,實為匪夷所思。宋·惠洪曾說:“前輩作花詩,多用美女比其狀,如曰:‘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誠然哉!山穀作《酴》詩曰:……乃用美丈夫比之,特若出類。”從中可以看出山穀的求變之心,兩句各有所側重,前一句寫其為露水所濕的形態,後一句則寫其芳香。頸聯以春酒醉人以及夢之宜人突出花的風姿以及芳香。尾聯一轉,給人一種天外之筆的感覺,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烘托能詩會文、風流不拘的王主簿,既切景又應時。
送王郎
此詩作於元豐七年(1084),時庭堅年四十,從知太和縣(今屬江西)調監德州德平鎮(今山東德平)。王郎:名純亮,字世弼,是作者的妹夫,亦能詩。作者初到德州,王純亮去看他,臨別之前,作此詩送王。
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
贈君以黟川點漆之墨;送君以陽關墮淚之聲。
酒澆胸次之磊隗;菊製短世之頹齡。
墨以傳萬古文章之印;歌以寫一家兄弟之情。
江山千裏俱頭白,骨肉十年終眼青。
連床夜語雞戒曉,書囊無底談未了。
有功翰墨乃如此,何恨遠別音書少。
炊沙作糜終不飽,鏤冰文章費工巧。
要須心地收汗馬,孔孟行世日杲杲。
有弟有弟力持家,婦能養姑供珍鮭。
兒大詩書女絲麻,公但讀書煮春茶。
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桑落:蒲城的名酒。泛:泛菊。把菊花浸泡在酒中,使花瓣浮在酒上,一起喝下。湘累:指屈原。古代稱不因其罪死者為“累”,屈原愛國,赴汨羅江死,故曰湘累。《離騷》:“夕餐秋菊之落英。”這兩句是說:給你斟上一杯蒲城的桑落美酒,其中泛著秋菊的花瓣請你共飲。
贈君以黟川點漆之墨;送君以陽關墮淚之聲——黟川:在今安徽,為產墨名地。點漆:好墨落紙,光黑如漆。陽關:王維的《陽關曲》,係送別之曲,聲情慘戚使人聞之落淚。這兩句是說:我贈給你黟川的好墨,以王維的《陽關曲》與你作別。
酒澆胸次之磊隗;菊製短世之頹齡——“酒澆”句:《世說新語·任誕》:“阮籍胸中壘塊,故需酒澆之。”磊隗:同塊壘,為心中鬱結的不平之氣。這兩句是說:那蒲城的桑落美酒可以澆除心中的不平之氣,那酒中的秋菊可以延年益壽,抑製頹齡。
墨以傳萬古文章之印;歌以寫一家兄弟之情——印:心印。禪宗稱以心相印證傳證佛法為傳印。這兩句是說:我送你黟川之墨,是為了讓你寫出流傳萬古的文章,我以王維的《陽關曲》作別,是為了抒發你我一家兄弟的骨肉友愛之情。
江山千裏俱頭白,骨肉十年終眼青——這兩句是說:雖然與親人長期江山阻隔,路途遙遠,你我兄弟均已白頭,但兄弟之情反而愈深,相見之時,仍感無限喜悅。兩句從杜詩“別來頭並白,相對眼終青”化出。
連床夜語雞戒曉,書囊無底談未了——戒曉:戒旦。雞聲報曉警戒睡著的人,使之醒來。書囊無底,滿腹詩書意。這兩句是說:你我對床夜話,夜語不絕,直至天明時分;你學問淵博,像無底的書囊,談話的資料沒完沒了。
有功翰墨乃如此,何恨遠別音書少——翰墨:指文章。這兩句是說:你長於文章之事,故而此次別離雖然遙遠,但仍舊可以常常寄來書信相互問候,因此不必有愁恨。
炊沙作糜終不飽,鏤冰文章費工巧——炊沙作糜:《楞嚴經》:“若不斷淫修禪定者,如煮沙石,欲其成飯,經千百劫,隻名熱沙。何以故?此非飯,本沙不成故。”鏤冰文章:桓寬《鹽鐵論》:“內無其質,而外學其文,若畫脂鏤冰,費日損功。”這兩句是說:追求寫工巧的文章,像炊沙作糜,無法填飽肚子;像鏤刻冰塊,遲早要化,不能持久。
要須心地收汗馬,孔孟行世日杲杲——“要須”句:山穀《答王雩書》:“想以道義敵紛華之兵,戰勝久矣。古人雲:‘並敵一向,千裏殺將。’要虛心收汗馬之功,讀書乃有味。”杲杲:日出明亮貌。這兩句是說:內心要經過一番艱苦鬥爭,才能知道孔孟之道如同白日光輝,照耀人間。
有弟有弟力持家,婦能養姑供珍鮭——婦:指王郎之妻,山穀之妹。姑:指婆婆,即王郎之母。珍鮭(xié):指美味。鮭,魚名。這兩句是說:你能夠盡力地持家,你的媳婦能夠很好地贍養父母,家人都能各司其職。
兒大詩書女絲麻,公但讀書煮春茶——這兩句是說:你的孩子也長大了,能去讀書,你的女兒也已經能紡線織布,你盡可以讀著聖賢之書,烹著春日新茶,逍遙自在。
此詩氣格遒古,筆勢雄放,大開大合,極曲折變化之能事,體現了山穀七古恣肆汪洋的特色。前八句連用兩組排比,如長江大河,一瀉千裏,寫出骨肉友愛之情。“江山千裏俱頭白,骨肉十年終眼青”兩句,如中流砥柱,以遒勁峭硬之筆,煞住前麵詩句的傾瀉之勢,最見黃詩功力。接著讚美王郎的才學,並指出提高個人修養是寫好文章的關鍵。最後說王郎無後顧之憂,勸其歸家讀書,不必汲汲於功名富貴。此詩著實達到了方東樹所評“奇警而出之自然,流吐不費”的大境界。
題宛陵張待舉曲肱亭
此詩作於元豐七年(1084),時山穀監德州德平鎮。這首詩是一首題詠亭子的詩,但詠亭實為詠人。宛陵:地名,宋代時稱宣城縣,今在安徽省。張待舉:生平不詳。一位姓張的等待貢舉的士子。曲肱亭:亭子的名稱。語出《論語·述而》:“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仲蔚蓬蒿宅,宣城詩句中。人賢忘巷陋,境勝失途窮。
寒菹書萬卷,零亂剛直胸。偃蹇勳業外,嘯歌山水重。
晨雞催不起,擁被聽鬆風。
仲蔚蓬蒿宅,宣城詩句中——仲蔚:指東漢時的隱士張仲蔚。蓬蒿:野草。皇甫謐《高士傳》記載張仲蔚“所處蓬蒿沒人,閉門養性,不治榮名”。宣城:即謝脁,南朝齊著名詩人,曾任宣城太守,世稱謝宣城。這兩句是說:東漢隱士張仲蔚的住處蓬蒿沒人,但他閉門養性;南齊的謝宣城經常在別人的詩句中被提及。
人賢忘巷陋,境勝失途窮——“人賢”句:《論語·雍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這是孔子在稱讚其弟子顏回。這兩句是說:隻要有賢能的人,就會忘記巷裏的簡陋,如果身居勝境,那也不會有窮途末路的悲哀。
寒菹書萬卷,零亂剛直胸——寒菹(zū):冷的醃菜。此處指飯食的簡單。零亂:打亂,是說張待舉心中不想其他事情,唯有簡單的飯食和萬卷書籍在其心中。這兩句是說:隻有那簡單的飯食與萬卷藏書占據他的心中。
偃蹇勳業外,嘯歌山水重——偃蹇:偃息而臥,此處指高蹈遺世。勳業:功名與事業。嘯歌:長嘯而歌。嘯,撮口作聲,打口哨。魏晉時的名士有長嘯的風氣。比如晉時嵇康遇孫登時,孫登就曾長嘯。《世說新語·棲逸》中記載阮籍長嘯,幾百步外都能聽見。這兩句是說:張待舉不追求功名與事業,高蹈遺世,徜徉於山水林泉,長嘯而歌。
晨雞催不起,擁被聽鬆風——催:催促,催叫。這兩句是說:他高臥在床,那早晨的陣陣鳴叫不能把他叫起,他隻管擁被而臥,聽那陣陣鬆風。
這首詩寫得十分平淡,不矯揉造作,雖題名為詠亭,但實為詠人,歌詠張待舉的隱逸人格。首四句用了四個典故,引出四位古人的事跡,從人的活動境地表明張待舉居處雖是簡陋,但卻有古雅之氣,那是人格起到了作用。隨後寫他心中不以功名事業為念,唯有簡單的飯食與萬卷書籍,從而寫出了其安貧樂道,專一讀書。“嘯歌山水重”給我們展示了一個徜徉山水林泉之間的隱士的品格,即超塵出世。隨後兩句“晨雞催不起,擁被聽鬆風”很傳神地刻畫了一個擁被高臥,聆聽窗外陣陣鬆風的隱士形象。因為人有此種品格,那麼所居之處,所建的亭子自然也就具有了這種品格。此詩一大特點就是雖為詠物,但卻不粘著於物,以人的品格表現物的品格。
寄黃幾複
此詩元豐八年(1085)春於德平任上作。黃幾複:黃介,字幾複。黃庭堅的同鄉好友,作者自跋雲:“幾複在廣州四會,予在德州德平鎮,皆海濱也。”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寄雁”句:古時有魚雁傳書的說法,相傳大雁南飛,不過衡陽。因黃介在嶺南,故雁書不能寄達。謝:表示歉意。杜甫《天末懷李白》:“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此化用其意,而意思轉折,是黃詩活用典故的妙法。這兩句是說:我在北方為官,而你卻在遙遠的南方,想給你寄封書信,但卻因為相距甚遠而無法寄達。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兩句是說:當年你我在和煦的春風中,欣賞著芬芳的桃李花,一同舉起酒杯暢飲;十年來我們都流落江湖,如今在這寂寞的雨夜,彼此獨對殘燈,思念著遠方的朋友。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四立壁:形容窮困。《史記·司馬相如傳》:“家居徒四壁立。”蘄(qí):求,希望。三折肱(ɡōnɡ):三次斷臂。《左傳》雲:“三折肱知為良醫。”這兩句是說:你雖家徒四壁,但窮且益堅;處理政事綽綽有餘,不需多次挫折,便能取得成績,比三折肱而為良醫之人猶高一籌。
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猿哭:悲切的猿聲有如哭泣,故稱。瘴:瘴氣,南方山林中容易傳染疾病的濕熱之氣。這兩句是說:想你讀書多年,現在已經白發蒼蒼;如今猶在猿聲悲切、瘴氣彌漫的嶺南之地。此兩句為想像之境,勾畫出黃幾複的坎坷境遇,是對友人的殷殷關切,但卻沒有同病相憐的自歎。
本詩是山穀的名篇。首句點明兩人相距之遠,海天茫茫;第二句從第一句中自然湧出,意多轉折,描寫了從希望(“寄雁傳書”)到“失望”(謝不能)的心理變化過程,為下文抒情作鋪墊。三四句寓情於景,給人以強烈印象。不用生字拗字,不用僻典,甚至不用動詞,隻是將“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八個意象巧妙地組合起來,就構成了兩幅色調截然相反的畫麵,含蘊豐富,令人玩味無窮:兩個朋友,各自漂泊江湖,每逢夜雨獨對孤燈,互相思念,深宵不眠。而這般情景,已延續了十年之久了!兩句一哀一樂,對照鮮明:快意與失意,暫聚與久別,往日的交情與當前的思念,都從時、地、景、事、情的對比中表現出來。五六句活用典故,無一字無來處,而所用典故的意思與出處又不同,是“點鐵成金”的範例。七八句以景結情,在困厄的環境中,仍有一股昂揚奮發之氣。而憐才之意,亦在其中。全詩八句一氣湧出,以故為新,運古於律,句法兀傲,音響奇峭,卻沒有一點斧鑿的痕跡,達到了鍛煉至極而返於自然的化境。
和答錢穆父詠猩猩毛筆
此詩為黃庭堅寫於元祐元年(1086)的一首詠物詩。錢穆父:錢勰,字穆父,杭州人,與作者很友好。時任中書舍人。出使高麗,得猩猩毛筆,有詩詠之。猩猩毛筆是由猩猩毛製成的高麗筆。黃山穀此詩之妙在於句句不離毛筆,卻又能寫出人情世態,蘊含人生哲理。
愛酒醉魂在,能言機事疏。平生幾兩屐,身後五車書。
物色看王會,勳勞在石渠。拔毛能濟世,端為謝楊朱。
愛酒醉魂在,能言機事疏——愛酒:猩猩愛酒,又愛穿屐(草鞋),獵人為了誘捕它們,把酒和許多串聯在一起的屐放在路上。猩猩見了,開始時大罵:“奴才,想抓我!”不理睬而去。轉而再三相謂:“不妨喝一點酒。”喝著喝著,就忘了節製。喝醉後,穿起了草鞋,於是被獵人捕獲(據唐代裴炎《猩猩說》)。能言:指猩猩學人語。《禮記·曲禮》:“猩猩能言,不離禽獸。”機事疏:泄露機密之事。這兩句是說:猩猩因貪喝酒而被人擒獲,其毛被製成筆,但筆上存有其魂;猩猩能學人語,亦不免泄露機密之事而遭擒獲。此兩句以猩猩愛酒和能言兩個典故,寫出猩猩被人擒獲的原因。
平生幾兩屐,身後五車書——幾兩屐:即幾雙屐。《晉書·阮孚傳》載:阮孚很愛屐,自己親自製作,曾歎息說:“未知一生能著幾兩屐?”五車書:《莊子·天下》:“惠存多方,其書五車。”言著述之多。這兩句是說:不知猩猩在短短的一生之中能穿幾雙屐,加之因貪小欲而喪生,實是一生短暫;而猩猩在身後,則以其毛所作之筆寫出了大量著作。
物色看王會,勳勞在石渠——物色:訪求。王會:《漢塚周書》有《王會》篇,鄭玄認為是周王城建成後,大會諸侯及四夷所作。勳勞:毛筆的功用。石渠:漢代皇室圖書館。這兩句是說:要找猩猩毛筆,隻能到《王會》篇裏去查,因為猩猩毛筆來自外國;毛筆有著述之功用,故石渠閣中的大量藏書正表征著它的功勳勞績。
拔毛能濟世,端為謝楊朱——拔毛:《孟子·盡心上》:“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楊子,戰國時思想家楊朱,楊朱學派創始人,提倡利己主義,拔一毛以利天下都不願意。濟世:救助世人。端為:應為。謝:告訴。這兩句是說:拔出猩猩的毛,製成了筆,能有利於世,我真的要把這個道理好好告訴楊朱了。
山穀是運用典故的大師,“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把舊有的典故運用到詩裏,表現嶄新的內容。此詩體現了山穀用事精微的特色。像“五車書”、“王會”、“石渠”、“拔毛”這些典故,本來與猩猩風馬牛不相及,但經由作者的拚接,竟然構成了巧妙的意境。本詩用典之妙還在於,雖然字字有來曆,卻又使人不覺得是用典,讀者即使不知道在用典,一樣可以領會詩意,這就是“如水中著鹽,飲水方知鹽味”的用典活法。紀昀評:“點化甚妙,筆有化工,可為詠物用事之法。”
有懷半山老人再次韻二首(選一)
此詩作於元祐元年(1086)秋。神宗死後,高太後聽政,任司馬光為相,盡廢新法,恢複舊製。此詩懷念逝去的王安石,對他的政治、文學成績進行讚揚。半山老人:王安石。晚年居住在南京鍾山的半山上,自號半山。
短世風驚雨過,成功夢迷酒酣。
草玄不妨準易,論詩終近周南。
短世風驚雨過,成功夢迷酒酣——短世:人生短暫。班固《幽通賦》說:“道修長而世短。”酒酣:喝醉了酒。左思有句“酒酣氣益振”。這兩句是說:人生短暫,一切都如疾風驟雨般轉瞬即逝;往日的輝煌業績,如同一場春夢、一次醉酒。
草玄不妨準易,論詩終近周南——草:起草。玄:《太玄》。準易:以《易》為準則。西漢文學家揚雄希望自己的文章成名於後世,認為經典中最重要的是《易》,就以《易》為準則,創作《太玄》。周南:《詩經》中十五國風之首。《周南》向來被認為合乎“大道”,是“王業風化”的基本。這兩句是說:像漢朝揚雄草創《太玄》那樣,王安石的文章不妨跟《易經》相比;而且他的詩歌,在思想風格上始終是接近《詩經·周南》的。
這首詩全用對偶,而一氣嗬成,使人不覺其為對偶。前二句傷悼人世無常,對王安石的逝世表示深深的惋惜,籠罩著一層幻滅的悲哀。後二句說王安石的文章、詩歌堪與《易經》、《周南》相比,足以令人欣慰、仰慕,振起全篇,哀而不傷。
次韻王荊公題西太一宮壁二首
這首詩作於元祐元年(1086)秋,時山穀在京城。王荊公:即王安石,封荊國公。西太一宮:建於天聖六年,為汴京四個太一宮之一,在城西南八角鎮。王安石有《題西太一宮二首》,其一為:“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色,白頭想見江南。”其二為:“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東西。今日重來白首,欲尋陳跡都迷。”山穀即次此詩韻。
風急啼烏未了,雨來戰蟻方酣。
真是真非安在,人間北看成南。
風急啼烏未了,雨來戰蟻方酣——風急啼烏:烏鵲因為急風吹起而啼叫。《述征記》:“長安宮南有靈位,有相風銅烏。或雲:此鳥遇千裏風乃動。”雨來戰蟻:大雨來臨之前蟻群奔忙,好像在打仗。《易林·震之蹇》:“蟻封穴戶,大雨將至。”這兩句是說:因為急風吹起,烏鵲啼叫,聲聲未了;大雨將至,螞蟻群體奔忙,好像在打仗一般。此二句中“風雨”指政治上的風雨,“啼烏”與“戰蟻”暗指新舊兩派的鬥爭。
真是真非安在,人間北看成南——“真是”二句:任淵注中說:“《楞嚴經》曰‘如人以表為中時,東看則西,南觀成北。表體既混,心應雜亂。’在熙豐則荊公為是,在元祐則荊公為非,愛憎之論,特未定也。”這兩句是說:新舊兩派的鬥爭,到底誰是誰非,隻是因為兩派的立場不同而造成,分不清真是真非,就像以表為中,人站在北麵看,表就處於南麵了。
晚風池蓮香度,曉日宮槐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