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以為藝術是帶有一種普遍性的語言,但藝術的內涵是極其豐富的,並非簡單的語言闡述就能為大家所理解。比如說,我們在寫字樓上忙裏偷閑聆聽巴赫的G小調,認為它是音樂中極品,能給人以最高的音樂享受;而此時樓下孩子們的嬉戲聲,大人的吆喝聲,則使人心緒難寧,如聽噪音。
在當時,再比如凡高的畫,許多人對這位天才畫家持有成見。時至今日,如果博物館展出了凡高的作品,風起雲湧般的觀眾甚至要使展出方出動大量的警察來維護展廳的秩序,並層層加以嚴密監護。
現在我們還是看一下中國畫吧,中國畫意味深遠、奔放與細膩兼收並蓄,這個獨特的藝術載體的一部分,令許多西方人士傾慕,致使西方人士花了幾百年的時間,也不敢輕言“悟得真諦”四字。
中國藝術界流傳著一個讓眾人津津樂道的故事。
在中國有一個著名的畫家婁公,他畫技精湛,弟子若幹。但藝術雖可永恒傳頌,而生命之樹又豈能長青。當婁公瀕死之際,喚眾多門徒於畫室,躺在床上,手指未完的畫作和作畫用具,用虛弱的聲音說:“這些筆墨似我之手足,相隨我左右多年,今見之感觸頗多,我雖不忍離之而去,奈何人非青山、日月,誰能與天同壽呢?不過我欣慰的是有你輩這眾多躋身畫壇的英才,我雖死亦可瞑目了。”
婁公的門徒們聽這生離死別之語,個個垂淚,紛紛在老師病床前跪下垂泣。婁公見此景,臉露詫異之色,繼而坦然道:“孩子們,高興起來,人生是一個艱難的旅程,我已跋涉過了,到了我想到的地方,這就是我經過的成功人生啊,你們應當為我鼓掌祝賀,似這般模樣可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呀。今天召大家來,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請大家來赴宴,慶祝我人生之旅的凱旋而歸,這也是將來你們的必經過程,我們不應拒絕這一天,我們還要把它看成一個喜悅的慶典日子,從此分別,我們隻不過再作不見麵的旅行而已,珍重此刻,歡樂舉杯吧!”
婁公說完,麵含笑容。一個門徒揩淚止泣,說:“老師,請原諒我們的軟弱,當我們想起您艱難的一生,就感到傷心。您一世單身,身後又無子孫,您畢生嘔心瀝血,揮毫潑墨,造傳奇丹青,您的一生,從早忙到晚,都像奴隸一樣工作著。而人世中那些重利之人,卻日進千金,這公平嗎?老天爺對您有過哪怕一點的同情嗎?您過世後,我們要繼承您的事業,我們很想知道,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您覺得值得嗎?”
婁公緩慢地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種隻有獲勝者才具有的神情,他說:“不但公平,我獲得的回報還超過了我所期望的呢。你們說得很對,人生短暫,轉瞬即逝,我無親無故地生活著,假如不是朋友施援,我不僅會食不果腹,而且也可能寒不得衣。但我卻達成了我一個心願,一個人走上了這段旅程,並到達了我們中任何人都期望的最高的境地。
這個時候,門徒中年齡最大那個人走到床前,低聲說:“老師,作為您給我們的臨別贈言,請您講講,人的一生,什麼才是他追求的最高目標?”
隻見婁公奇跡般地站起,眼睛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他一點點挪到屋裏的一張畫前。那是他情有獨鍾的一幅作品,是他用那支大筆揮就而成的一片草葉兒,那片草葉兒鮮活生動,草葉上的水珠好似在流動。那不是一片普通的草葉兒,它的裏麵擁有著自開天辟地以來,大地上的每一片草葉兒都具有的靈氣與精髓。
“這就是我人生追求的目標。我心願足矣,我已和自然之神並肩而坐了。”
之後,他祝福每一個門徒,又躺在床上,不讓眾門徒言語,從而閉上雙目,就像安然睡去一樣,隻是就此一睡不醒了。
這個故事會啟發人們深入思考。依婁公之見,真正的藝術家是得悉自然之道的人,或者,這個問題還會有別的答案。但我以為,從古希臘時候起,這樣的想法就已經被人們接受了。
人類在最偉大的時候,與自然界相比,也還是弱小與無助的。自然界通過萬物與人類接觸,而人類以萬物來表達自己。這種表達,以我看,就叫藝術。
當有一天,你成為偉大藝術家時,你可以這樣對上帝說:“主啊,您了解,我所做的一切可能不像您期望的那個樣子,可這卻是因您的感召我進行了表達。它雖然不完美,但畢竟我也當了一回造物主!也盡了我的所能,而且我要告訴您,這種感覺非常之好!”
在這裏,我們所說的,不是為了對那些不會用任何一種藝術方式表達自己的人表示輕視,因為最起碼我知道中世紀時有個寓言故事。這個故事講兩個悔罪之人,一個是鞋匠,一個是音樂家。他們一起來到聖母麵前請求她的寬恕,但他們都懂得,他們對聖母的祝福是無法回報的。
音樂家用他的小提琴,演奏了一支他最拿手的優美動聽的樂曲,後來,他的要求得到了祝福。當鞋匠向聖母請求祝福時,他沒有足夠的耐心,因為他隻會為聖母做一雙方便小巧的鞋子。鞋匠想,一雙鞋子與美妙的音樂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啊!
鞋匠認認真真做了一雙最最漂亮的鞋子送給聖母,結果,他也一樣得到了聖母的祝福。因為他做的那雙閃亮的鞋子,也是他真摯情感的表達。
這則寓言故事,也讓我們對現在的藝術與工藝所持有的嚴格的分界感到迷惑不解。以前,藝術是人們生活的一部分,藝術家和手藝人難分伯仲。實際上,藝術家不過是人們對於技藝高超的手藝人的稱呼。可現在,藝術家與手藝人相見則形成路人,彼此不相問候。
對於藝術來說,時間是很重要的因素。我們看到,15世紀時的意大利,那時被公認為是藝術的天堂,但現在呢,它和北部英格蘭的工業城市沒有什麼兩樣了,喪失了所有的藝術美感。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裏,許多美國的有識之士,充分調動了身體上的每一個細胞神經,這樣就不難看出,在下個世紀或更長一段時間,美國很有可能成為世界藝術的中心。
印度人常說:“皈依宗教,身不離廟。”皈依宗教的人,處身世事之外。從處身世外這一層意思來說,藝術家可以說就是皈依宗教的人。任何藝術,其本質都是個人體驗,因而,藝術從來都是超越世俗、出類拔萃的東西。
在傳媒出現以前,的確,藝術家的名字往往湮沒在動亂的浪潮之中。今天,金字塔的建造者不為人所知,中世紀教堂的建造者也不為人所知,但這並不表明,他們的同代人,不知道他們的大名。
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家,差不多都是一個完全孤獨的人。他會堅持他自己的個性,將個性看作他最寶貴的財富。他也可以坐在人們中間喝酒,和他的鄰居談笑,不在意衣著,言語粗俗,讓人覺得他是大眾之一,但在他自己的王國裏,他卻是國王和上帝。
一生充滿坷坎的文森特·凡高,還有那位遇見公爵拒絕脫帽的路德維希·貝多芬,他們也經常和眾人呆在一起。但是當他拿起畫筆,蘸飽墨水,畫畫或寫樂譜,他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自己藝術的天地裏縱橫馳騁,創造出了自己卓而不群的藝術,並成為不朽,為後世諸多的人們所傳頌,他們隻遵從那使他保持獨特個性的原則。早些時候,我們叫這批人為貴族。現如今,這樣的貴族已經越來越少了。
總而言之,不管是普通的藝術家,還是聰明過人的天才,隻不過是具有比大眾更敏銳的感覺罷了。
所以,有理夏德·瓦格納那樣的藝術家,也會有莫紮特這樣的藝術大師。他們為我們帶來了優美動聽的音樂,但兩人的品質卻大相徑庭。瓦格納放浪形骸,人品卑鄙,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讓人厭惡的人;而莫紮特舉止優雅,慷慨大度,仿佛是一個真正的聖徒。
我們研究藝術家時,要探索他創造的藝術水準的高度,而不是去盯著他的“靈魂”去大作文章。因為,他的靈魂和我們的靈魂沒有什麼差別。傑出的藝術家,都是單純的人,他們創作,沒有時間去思考關於他靈魂的問題,就像他愛哪個女人一樣,他對他的作品,已傾注了他所有的感情。
那麼,到底藝術家有什麼與眾不同呢?
畫家是這樣的,他把他所看到的一切,用五彩繽紛的筆觸描繪入畫,向我們作出展示。我們的雙眼,通過他的作品看到他所看到的世界。
那麼音樂家呢,就是那個“聽到了音律”的男人或者女人。
詩人會說,“這是我找到的最好的辦法了,即用普通的詞彙創造出夢想,作法很簡單,就是我們哭出來和笑出來,不過它來自於真情實感,是藝術最純情的表現。”
小說家則說,“我在講我想像中的故事,但不否認有時是現實生活的加工與升華。”
其他藝術家,可以以此類推。
每位藝術家,都隻不過是某種藝術形式的記錄者而已。至於他的記錄對別人的意義,不是他所能顧及的。就像夜鶯與烏鴉,它們不會關注我們所關注的事情,但它們卻都喜歡贏得別的夜鶯和烏鴉的好感,當然,我們也不能強求它們成為我們的知音。
當你閱讀此書,也許會向我們提出這樣問題,我們為什麼會反複談論某些問題,而對別的似乎一樣重要的問題,卻隻是輕描淡寫呢?但限於篇幅,我們隻好進行濃縮。其實,從一開始,我們的想法是把文學、建築、繪畫、戲劇、芭蕾、烹飪、時裝、琺琅、陶瓷等等的藝術,一起寫進來。
我們很清楚,卻從公元前50萬年到現代,在繪畫、建築、音樂、雕塑以及工藝美術領域裏那些最為不朽的部分,並使他們對藝術發生興趣。
這是有理由的,雖然詳略不同,卻不會影響我對藝術之普遍性的揭示。因為此種藝術的普遍性,就存在我們日常生活各個領域之中。
若是一個世紀以前,有人想寫一本關於藝術故事的書,那一定會容易得多。因為,100年前的藝術史就像《聖經》的編年曆那樣,一目了然。根據烏舍教主的說法,世界開始於公元前4004年10月28日的星期五,我們十分讚同這種說法。但亞當的生年到底是公元前4004年,還是公元前40004年,或是公元前4000004年,我們沒有必要細細的追究,因為我想無論科學怎樣發達,也不會把逝去的一切原封不動地找回來。
一個世紀前,提起歌德和萊辛,在藝術界是無人不知的,他們是令人欽佩的偉大人物。1786年的秋天,歌德不辭辛勞、風塵仆仆,穿過了阿爾卑斯山,兩年之後,他的一本意大利遊記公開發表。意大利是他一直想要遊曆的地方,在這本書裏,他細致地講述了他在那裏遊覽古跡時所看到的情況。另外,他還給許多崇拜他的人指點迷津,要他們遵守古老的訓誡,重新建立他們的生活秩序。
研究藝術的人都知道,有個博學多才的溫克爾曼先生,他在歌德之前寫的《古代藝術史》,據說被公認為衡量希臘藝術的典範之作。溫克爾曼雖然過早地死去,沒來得及寫完他的《古代史》,但是,歌德和萊辛卻受到他的啟發。萊辛因之寫下了《拉奧孔》。該書被公認揭示了詩歌和造型藝術間的真正聯係。既然有溫克爾曼的《古代藝術史》,歌德的《意大利紀行》,萊辛的《拉奧孔》,這三部被舉世公認的藝術“聖典”的存在,誰又敢提出,還有比希臘人更早的,甚至有超過古羅馬或古希臘人所創造的藝術品這樣的見解呢?
從那一刻起,世界便日新月異地改變著,在18世紀末,那最後的兩年裏,埃及文明被發現了。公元前5世紀時,尼羅河穀地出現了希羅多德的足跡,他麵對著這人間的天堂發出了驚人的感歎:“他眼前的一切都是‘難以置信的古老’。”但直到一百年前,從來沒人想到過,希臘人的大部分學識,有可能學自埃及人。更不曾想到的是——埃及人,又是尼羅河穀的史前人的繼承者。
史前人已經徹底的在地球上銷聲匿跡了,倡我們欣慰的是,他們留下了豐富多彩的藝術,而更有一批這個方麵的“研究者”也出現了,人們稱他們是考古學家。
現在,我們知道,中世紀的意大利人的祖先——羅馬人,已經被他們完全遺忘了。在他們的四周,隨處可見羅馬人留下的東西。但是,他們不知道,羅馬文明的偉大。在他們的眼前,是殘垣斷壁,累累瓦礫,一切都那麼雜亂無序。這種景象,就似經曆了一次洪水的洗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