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渡清江舟中遇盜 走窮途庵內逢嫂(2 / 3)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日歸來時,月明還依舊。

不見昔年人,淚濕青衫袖。

將詩句吟完,還坐在船頭追維往事,忽然涼風起處,水勢洶湧,抬頭一看,隻見星辰慘淡,月色無光。俄而大霧濛濛,橫塞江麵,對麵不能見人。吳瑞生忙入艙中,見桌上殘燈還半明半滅,正欲安排就寢,忽見兩個艄公手執利刃望吳瑞生斫來,又聽的夜來那個大漢說道:"不要殺他,咱合他往日無冤,今日無仇,得了他的行李,又殘了他的肢體,太難為他些,給他個囫圇屍首去吧。"遂將吳瑞生挾於艙外,望江中一丟,那船便如飛的一般去了。瑞生此時隻說身落江中,便隨波逐流,命歸水府去了。誰知他這一丟卻不曾丟在水中,還丟在一隻船上,睜眼一看,琴童、書童也在上邊,心中又驚又喜,問道:"您兩個怎麼也在此處?"琴童、書童道:"俺兩個還在船上做夢,不知那一個賊殺的合俺作戲,把俺移在這裏。"吳瑞生道:"您兩個還在夢中,咱今日雇了賊船,方才那兩個搖櫓的艄公要持刀殺我,虧了夜來那個大漢把他止住,要給我個囫圇屍首,因將我投於江中,不想就落到這隻船上,主仆還得聚在一處。"二人聽了,方如醉初醒,似夢初覺,大驚道:"原來如此!但這隻船可是從那裏來的?不是神天保佑是什麼?這都是二叔的洪福拖帶俺二人不死。"吳瑞生道:"你我雖是不曾淹死,隻是這隻船閃在江心之中,又不會搖槳擺櫓,究竟不知飄流到何處才是個底止。"琴童道:"這卻不足慮,難得遇了這個救星,捱到天明,倘遇著來往的行船,求他帶出咱去就是了,隻是身邊行李盡被賊人得去,路途之中可盤費著什麼到家?"書童道:"難得有了性命,就是沒有盤費。一路上做著乞求討著到家,也是情願的。"琴童道:"羞人答答,怎的叫人家爺爺奶奶?你有這副壯臉,你自做去。我寧隻餓死,不肯為這樣下賤營生。"書童道:"如何是下賤營生?我曾聽的人說古,記昔有個韓信,曾胯下求食;又有一個鄭元和,曾叫化為生。後來一個為了大將,一個做了狀元。古來英雄豪傑尚為此事,何況是你我。"吳瑞生道:"您兩個俱不要胡思亂想,到明日我自有安排。"二人方才不敢說了。主仆三人方住了話,隻聽的這隻船撲通一聲,幾乎把他三人閃倒,往下一看,大喜道:"此船已傍岸了。"書童膽大,忙從船頭跳下,說道:"快下來,快下來,此處便是平地。"吳瑞生、琴童隨後也一齊跳下,此時大霧將散,雲中微微露出月色。隻見江岸上一帶俱是蘆葦,全辨不出那是路徑。又坐了片時,不覺東方漸白,忽看見蘆葦之中有一條羊腸小路,主仆三人便順著那條小徑走去。

走了頓飯時節,方才出離了江岸,吳瑞生對琴童、書童道:"此處離清江浦料想不遠,天明時節少不的複到那裏,同著店主人遞張被劫呈子,是少不要遞的。"三人說著話,天已大亮,遂間那江岸上住的人道:"借問此處到清江浦有多少路?"那人道:"我這裏至清江浦有七百餘裏,若起早走便近著二三百裏路。"吳瑞生又問道:"你這裏不是浙江地方麼?"那人道:"我這裏是江西地方,不是浙江地方。"吳瑞生聽了此言,不覺呆了半晌,心中說道:"一夜之間己行七百餘裏,若複回清江浦去就未必這等快了。況賊情事又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緝訪出來的,經官動府隻怕耽誤了自己行路,罷,罷,不如將那三百[兩]銀子幹舍了,另求一條門路,轉借幾兩銀子盤費,[用]著到家罷。我聽的父親說江西有一位最厚的同年,姓錢字大年,是盧陵縣人,但不知此處至盧陵有多少路。"又問:"貴處是那一縣管轄?"那人道:"敝處是盧陵管轄。"吳瑞生聽說盧陵,心中甚喜,又問道:"貴縣有一位鄉宦,叫做錢大年,不知他住在何處?"那人用手望北一指道:"前麵那茂林之中,就是他家。"吳瑞生聽了,心中愈喜,幸得腰間還有幾文餘錢,便買了一個紅箋,又求那人取出筆硯,寫了一個年侄拜帖。別了那人,遂領著琴童、書童望那茂林走去,走了二裏餘地,已來到錢大年莊上。問了他的門首,便令琴童將帖投入。不一時,隻見一位蒼顏自發老者扶著藜杖出來,將吳瑞生迎入客舍。瑞生拜畢,分賓主坐定,錢大年問道:"貴省來到敝處有四千餘地,今年侄遠來,有何貴幹?"吳瑞生遂將遊學浙江,處館金宅,及江中遇盜之事說了一遍,道:"今日身邊盤費一無所有,路途遙遠,難以回家。聞的年伯在此,敬來相投。"錢大年道:"吉人天相,古之定理。今賢侄遇此顛險,能免患害,這都是尊公陰德所感。"吳瑞生道:"晚生在家,聞家父言及老年伯之盛德,不勝企慕。今窮途歸來,得以親炙懿光,覺深慰所懷。"錢大年道:"老夫與尊公交成莫逆,自京都一別,倏忽二十載有餘,雖極渴思之情,奈遠莫能致。今見賢侄即如見尊公之麵。"一麵說著話,一麵令家人收拾飯來待了吳瑞生。吳瑞生遂在錢大年家住了十餘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