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顧如許與季望舒等人被押送回耳房,闌意被人很不客氣地從後麵推了一記,顧如許聽不懂怒圖語,不過大意該是讓她們走快點。
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了闌意一把,才沒讓她摔跤。
那扇門再度鎖了起來,一屋子的胡姬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天寒地凍,她們穿的卻還是單衣,連一件小襖都沒有,顧如許剛換上這身衣服時,就覺得寒意刺骨,不敢想象她們這些弱女子是怎麼坐在那輛隻有一麵麻布的囚車上,從塞北一路撐到濱州的。
“對於關外的舞姬而言,與牲畜並無差別,隻要不在身上留下疤痕,挨餓受凍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闌珊扶著闌意,與她們尋了一叢草堆坐下。
她二人對於這等境況似是早早習以為常,先將薄毯扯了過來,讓她們蓋在身上取暖。
顧如許這才想起,季望舒似乎同她提過,此生閣收留孤苦無依的女子,在閣中賣藝為生,這其中也有一些被賣入中原的胡姬。
闌珊闌意便是她從塞北路邊買回來的,她二人的名字是入閣之後阿舒起的,原本都是關外合依部族的女子,闌珊的母親是漢人,當年邊關戰亂,流落到合依族境內,被她父親救起,便就此留在了合依。
闌意稍小一些,自幼與闌珊玩在一處。
自合依原本的領地被怒圖攻占之後,合依族能歌善舞的女子便被收作奴隸,四處販賣。買下闌珊闌意時,她倆才十三歲,便被關在籠子裏供人挑揀,雖然穿著精致的舞裙,眼神卻充滿了怯懦與恐慌。
要不是被買了下來,如今還不定在哪兒受苦。
她二人逃出生天,但這群女子顯然沒這麼幸運。她們終將淪為玩物,在後宅內院,如同畜生一般飼養著,身子康健的還好,若是染了病,還不知是什麼下場。
雖說有些可憐,但眼下她們可沒有餘力管這等閑事,隻能說人各有命,便是她今日救了這些女子,來日也會有更多的孤苦之人身無可依,終究是杯水車薪罷了。
屋中隻有一隻爐子,胡姬們圍成一圈,天色漸晚,便陸續睡去了。
顧如許也有些累了,小憩了一會兒,卻也睡得不安穩,夜半醒來,爐子已經熄了,屋中冷得瘮人,她望見季望舒坐在窗下,透過窗縫,望著天上明月。
她走過去,坐在她旁邊,輕輕拍了她一下。
“怎麼了?”
季望舒想笑,卻又實在笑不出:“沒什麼,屬下隻是……又夢見他了。”
一句話,便將她想說的,都給堵了回去。
顧如許僵了僵,坐在了她身邊,把自己身上的毯子分了一半蓋在她肩上。
突如其來的暖意,讓她忽然紅了眼。
她在窗下坐了許久,冷得發僵,一時間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麼,隻是這半月以來,她往自己腦子裏裝滿了如何回到楚京,如何幫公子和教主,如何才能為爹娘報仇上,夜深人靜,忽然間發現自己的心空蕩蕩的,仿佛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大半,隻剩下淩遲般的疼。
顧如許也不大曉得該如何安慰人,思涼下葬的時候,也隻是緊緊地牽著她的手,一刻都不敢鬆開。
轉眼大半個月過去,每每想起,仍覺得如夢一場。
瓊山之南,山澗溪邊,葬著一段刻骨銘心卻又永遠不能宣之於口的愛慕。
季望舒笑了笑:“在萱穀的時候,為了能讓他多看我幾眼,我還常常變著法兒地惹他生氣,往他配了一半的毒裏加鹽加醋,給他洗袍子故意洗出個洞,再想法子給他補上,出去采藥遲遲不歸,等著他來找我,帶我回去……如今想想,可真是幼稚得很,明明還有更好的法子,偏偏總是選最糟的那幾種。”
在萱穀的那兩年,她到底做過多少蠢事,本都是些瑣碎至極的小把戲,可如今回想起來,卻是酸得人直掉眼淚。
“我從前一心盼著他能多看看我,心裏有我,可現在,我隻希望他還活著,我遠遠看著他好好的,哪怕他忘了我,再也不會跟我說話,我也認了……”她的聲音壓抑得哽咽,手指緊緊揪著衣擺,寒夜中瑟瑟發抖。
可那個心疼她,護著她,被她置於心尖兒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顧如許抱住她的雙肩,溫柔地拍打著她的背。
“思涼的仇,本座一定會報,待讓那些畜生血債血償,本座便將他的墓遷回萱穀,讓他安息。”
看著在她肩頭隱忍慟哭的季望舒,她便曉得,這大半月過來,她怕是從沒有走出那一日。
本就是個固執的姑娘,卻連心上人最後一麵都沒見上,她怎麼受得了……
不久之前,她還在思涼麵前,將比翼給了另一個男子,告訴他她會放下他,可轉眼,他卻以如此錐心刺骨的方式,再度刻在了她心上。
她的決心,仿佛在一瞬間被踏了個粉碎,將她的自欺欺人昭告天下。
這樣的她讓顧如許更不敢說出真相,她總算明白了思涼的良苦用心,或許終有一日大仇得報,阿舒終會放下心結,慢慢去釋懷,屆時她或可考慮道出真相,但這個時候若讓她知曉,思涼心裏是有她的,這傻姑娘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