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季望舒忽然開口問了句:“其實您留在瓊山等消息也無妨,有教主和哥哥,我過幾日便能回去。”
孟思涼的手僵了僵,淡淡地笑了一聲:“你遇險,為師怎會不來?”
“為了什麼?”她側目望著他,“因為我是‘故友之女’,所以放心不下嗎?”
他默了默,道:“因為你是我徒兒。”
聞言,季望舒不禁笑出了聲:“是啊,你是我師父嘛……”
這一聲,令孟思涼的心都揪了起來,他放下了手中的膏藥,歎了口氣:“你現在是在同師父慪氣嗎?”
她搖了搖頭:“一肚子的氣,早些年都慪盡了,那些小家子氣的計較,也沒什麼意義,再怎麼一廂情願地愛過一個人,也該有個底線了。師父,我累了,從今往後,我便做個聽話的徒弟吧,省得總招人煩,我依舊會尊敬您,信任您,視您如兄如父,或許我出嫁之時,您還將是我與夫君要跪拜的‘高堂’,除此之外,我再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
這些話,她在心裏斟酌了許久,這些年她做的蠢事回想起來,都覺得怕是連自尊心都沒有了。
而今娓娓道來,竟能如此平靜,她覺得,大概是因為她真的累了。
追著一個明明對你溫柔不已卻又永遠把你攔在心扉之外的人,給了希望,轉眼就收了回去,一次兩次她並未放在心上,但這麼多年,這反反複複的折騰,將她的氣性都磨盡了。
她方才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她剛剛拜入他門下,住進萱穀的時候。
山明水秀的山穀,溫柔愛笑的師父,她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漸漸成了擅毒擅武的萱穀弟子,懷揣著那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守著自認為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那個人。
直到心心念念好多年,忽然有一天,明白了這一切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卻仍不肯罷休。
死皮賴臉也好,胡鬧撒潑也罷,就是這麼不顧一切地愛上了。
可夢醒後,卻是無盡的疲倦。
一個人的心被捧起來無數次,又跌下去無數次,天長日久,總會感到失望的。
孟思涼站在她背後,幫她包紮好頸上的傷,緩緩地垂下了手。
“……你決定了?”
“是,決定了,師父可以放心了。”她一字一句道,笑,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所幸此刻不必看著他的眼睛,就算她的眼淚已經盈滿了眼眶,也都無所謂。
靜默了許久,身後傳來了一聲歎息。
“好,為師知道了。”他收拾了一番,囑咐她好生休息,便離開了這間屋子。
季望舒躺在床上,一瞬不瞬地望著床幃,明明已經說清楚了,可心口卻仍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每跳動一下,都覺得疼。
不知過了多久,嗡響的耳邊突然傳來了嶽將影的聲音,連帶著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讓她回過了神。
“發什麼呆呢,本世子喊你好幾聲都不見你應一下?”他正狐疑地看著她。
看見他手裏的藥,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嶽將影把手中的藥擱在桌上,道:“本世子本想來看看你醒了沒,路上剛好見一個紅影教弟子給你送藥,本世子就順路帶過來了。”
他把藥碗端過來,扶她起來喝藥:“喏,趁熱。”
她接過碗,濃鬱的藥味撲鼻而來,引得她一陣惡心。
雖說良藥苦口,但她自幼便怕苦,忍不住皺了皺眉。
嶽將影發現她臉色不對,看了看那碗藥,不由好笑:“武功高絕,鼎鼎大名的紅影教魍魎使這是怕喝藥嗎?”
她擰著眉:“不喜苦味與我是不是武功高強的魍魎使有何幹係?我在萱穀時……”
說到這,她戛然而止,似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搖了搖頭。
“你怎麼?”嶽將影饒有興致。
她別開臉,幹咳一聲:“沒什麼。”
說罷,她心一橫便將藥一股腦兒地灌了下去,翻湧上來的苦味與藥味簡直要命的難受,空空如也的胃裏一陣陣地泛酸。
她強忍著,將碗還給他,緩了好一會兒才鬆開了眉頭。
“你……傷口還疼嗎?”他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一句。
“廢話,抹的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哪有一天就痊愈的。”她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本世子瞧瞧。”說著,他便托起她的胳膊。
“嶽世子,男女授受不親。”她不動神色地縮回了手。
嶽將影的目光又落在她臉上,剛在地牢中找到她時,她臉上有一道鞭傷,眼下已經用布帛包了起來,一時半會兒不可拆。
即便之前鬧得不打愉快,但頭一次在此生閣中見到她時,他便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秀麗如玉的女子,無論武功如何,又或是揍他的時候都不曉得手下留情,她仍舊是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