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楊氏家變(1)(1 / 2)

盡管已經是民國七年,大清王朝早被掃進了故紙堆裏,但在晉西汾縣街麵上行走著的人們,沒有剪辮子的鄉老耄宿還是偶爾能見。

當然多數都是剪了辮子的,發型混亂,有分頭,有背頭,還有禿頭。

那些家境好的士紳及其子弟,依舊穿著長袍馬褂,半截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油光粉麵,招搖過市。

新舊交替,民風不穩,莫過如是。

初夏,天氣炎熱,烈日高懸,那日頭看起來不毒,實際上把路麵都要烤化了,熱得行人心裏憋得慌。

這是縣城獨一無二的一條商業街,又稱酒坊街,兩旁店鋪林立,鱗次櫛比,與餐飲雜貨無關,基本上都是前店後場的酒坊,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香,經久不散。

一輛棗紅色的像極了火柴匣子的洋汽車從酒坊街的最東頭駛來,車後追逐著一群嬉鬧不懼酷暑的頑童,汽車徑自穿過了立於清朝乾隆年間的漢白玉牌坊,直抵中段最大的酒坊名號——廣聚財。

廣聚財的楊家是本縣最大的酒坊業主,不僅經營酒坊生意,還在北平、天津、太原、上海等地開了多處銀號、商號,家大業大,家主楊元舒是整個山西省內頗有影響力的晉商領袖。

廣聚財運,家業興隆。

據說是前清狀元公馬浩遠題寫的匾額,八個燙金大字在陽光照射下流光溢彩。

汽車在廣聚財門口停下,早已等候多時的兩個青年夥計麵帶媚笑,主動打開了一側的車門,從車上旋即跳下一個年約二十四五、身材中等、穿著白色襯衫外罩黑色馬甲的新青年來,手裏捏著一把紙扇,不耐煩地閃著風,麵色傲慢,梳著油亮的偏分頭,尖頭皮鞋鋥明瓦亮。

“大少爺……”

“大少爺,涼茶給您伺候好了,您喝點解解乏……”

青年理都不理兩個夥計的殷勤招呼,昂首挺胸走進了廣聚財高深的門洞。

門洞幽深,兩側雕梁畫柱,炎熱的空氣為之一阻,頓覺清爽不少。

青年手裏的紙扇啪地一收,緊蹙的眉頭這才鬆弛下來。

楊府前後三進,寬門大宅。

最前院是與商賈百姓販夫走卒打交道的專門銷售自家酒坊所出白酒的店鋪,因為天太熱沒有多少主顧,夥計們都蹲在回廊的陰涼地裏納涼,看到大少爺楊建昌進來,趕緊都慌不迭地站起身來,有的上前去打招呼,有的則畏懼地垂首肅立,大氣都不敢喘。

楊家雖然是商賈之家,但豪門大戶,奴仆夥計成群,規矩眾多。

楊建昌一路梗著脖子前行,穿過連接前店後院的拱形回廊,直奔後院。

後院其實是左坊右居的建築格局,由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作為中軸線加以分隔,小徑兩側還種著翠竹成林。

沒有風,竹林靜寂無聲,隻有滿眼賞心悅目的綠色。

楊家內宅的拱門口,一個年約五旬上下鳳眉圓臉的婦人帶著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頭恰好走出來,望著楊建昌招了招手,神色卻有點哀傷:“建昌我兒!”

楊建昌快步走了過去,也不施禮,皺眉道:“阿娘,我爹的身子可好些了?”

婦人是楊建昌的生母、楊元舒的原配馮氏。

馮氏輕歎一聲:“我兒,你爹從年下開始就病怏怏地,整天喊著心慌氣短,縣裏的大夫都看遍了,也瞧不出啥子毛病來。進了夏就更一天不如一天,眼看著瘦的都沒人樣了,還見不得光,見光見風就淌淚。”

楊建昌眉頭皺得更緊,他走進拱門道:“我去看看他!”

楊家家主楊元舒的臥房房門緊閉,兩扇紅色雕花窗戶都密封著,掛著厚重的棉布窗簾,在這種炎熱季節,屋內的氣溫可想而知。

楊建昌推開門,一股難聞的藥渣子氣息與汗臭味兼而有之的熱浪撲麵而來,把楊建昌熏得一個踉蹌。

但楊建昌還是硬著頭皮走進去,屋內躺著的可是他爹啊,楊家家主。

楊元舒雙眸緊閉,躺在床榻上,身上覆蓋著薄薄的汗巾。

楊元舒的二姨太崔氏慈眉善目麵帶憂鬱之色,手裏一把蒲扇,輕輕在楊元舒身體的上空揮動著,自家憔悴的額頭上卻是滲著一層細密的汗珠兒。

床前的紅木杌子上,坐著一個花容月貌的少女,穿著對襟的墨綠色的短衫套裙,外罩一件粉色真絲汗衫兒,正歪著頭昏昏欲睡。

楊建昌推門的聲音驚醒了少女。

少女抬頭一看是楊建昌,立即手腳麻利地起身來,向楊建昌行禮,溫柔款款道:“曼香見過兄長!”

“得!”楊建昌擺了擺手,捏著鼻子走去。

崔氏也趕緊束身頷首,“大少爺從太原回來了,老爺這兩天一直在念叨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