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曲幽欄夜未幹(1 / 1)

流煙還是那樣慵懶的一隻柔荑側支頭,斜臥於竹榻上,糾結的青絲垂散,薄薄的檀唇微抿,披了件絳紫錦織絲袍,持了隻翠青龍鳳酒杯。再觀那酒色瑩如碎玉,明晃晃刺痛人眼,一雙裹了素襪的玉足露在袍外。隻是星眸淡淡掃過,似有無數漩渦驟起,卻又銷匿於無邊的夜色之中。

絲絲搖曳的光線掠過紗簾和珠幔,卷著薄薄熱浪欲引起屋內人對朱門外的遐想。流煙緩緩直起身子下榻,推開那扇八寶紋邊窗。隻聞得耳畔風吹梧桐颯颯響,流煙輕笑。風如舊,人空瘦。舉杯間,誰能想與?罷了罷了,天欲弄人誰可逃。終是塵歸塵,土歸土。流煙執起酒杯一飲而盡,瓊汁裏蕩漾的是那段犀銳的歲月和那些數不清的糾葛。推門立於二樓的回廊中,俯看那金色煙花如雨紛落於圓台之上,今晚的盛典算是正式開場。

今日往來無白丁,管你家世權勢,王子皇孫,即便不是胸懷李杜,也要出口吐秀。於席間各寫二句點評之筆。最後選出豔驚之才,碎墨江南可應其一願。

含素腰肢微擺,藕臂交疊。燭光間隻見一妙齡少女身著青色長紗,粉荷紋麵,翩然起舞。看得眾人伸長脖子瞪直了眼睛。什麼士子墨客,不一樣醉臥這盈盈水袖之下。舞畢,席間有評“芙蓉力弱應難定,楊柳風多不自持”。

丹樊轉軸撥弦,玉指輕抬。薄霧裏似有一紙畫卷徐徐展開,流水夾雜著細石緩緩駛過,徒留下枝上的鳥兒對月長眠。一字概之,靜。眾人皆歎,枉許自己閱曲無數,有此境界者乃非池中之物。席間有語“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染洛邊舞邊唱,一曲采蓮脆如黃鶯啼囀,一支盼歸盈如蜻蜓淩波,看得人仿若不知今夕何夕。再加上她美眸顧盼靈動,襯得五官愈發加明麗,讓人不忍移開目光。真真的癡了一方少年。忽聞席間有人頌“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染洛當之無愧。

……

一朵朵奇女子,一行行耽佳句。看得眾人丟了兩魂失了一魄。皆歎此行勿虛。萬兩黃金的門檻香錢又算得了什麼。如此盛會得與,可回味終身。正遊離見眼前驟然一暗。身立於無光的廳堂之中,未待心中詫異。忽聞一曲琴音如山間的淙淙流水撫過心田,讓人頓覺置身於雪峰溫泉之中。似有淙淙水流拂過全身,柔暖而冷冽,渾身通透又婪癡於這種極地飄渺之感。非有陽春白雪,亦無下裏巴人,隻嗅得梨花夾雜著雪淩,溫泉包裹著赤心。飄飄乎如遺世而獨立,欣欣然如羽化而登仙。

流煙一擊琴首,琴弦輕撚慢撥,鼓聲也隨之輕細相和。初時和煦,宛如春日之暖陽,但漸漸的,長輪琴弦越發急促起來,好似邊關的馬蹄聲奔湧而來,聽者不由得皺眉隱隱憂慮。

此時琴聲轉調越發淒厲,似胡騎百萬撲麵而來,鐵蹄之下,山河破碎,妻離子散,滿目瘡痍。世間的萬千繁華都在這一瞬支離破碎,聲調之悲,讓聞者幾欲肝腸寸斷。

琵琶聲愈加的蒼涼,逐漸低沉,人都以為一曲將盡,卻見素手急撥,三聲連煞,竟是孤注一擲的決斷奮起,仿若一位蓋世英雄扭轉乾坤,轟然聲動天地。

眾人已早已目瞪口呆,滿座為之失色。有人兩股戰戰,幾欲先走。有人心亂神迷,酒盞掉落,清脆一聲,卻恰好和著琴弦崩斷的激蕩,雷霆之聲在瞬間戛然而止。

所有人無一例外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頓時大堂彩聲大作,震天的掌聲好像要與剛才的金戈鐵馬相呼應,隻等著把碎墨江南的屋頂掀翻。而忘記了依曲賦詩。

此時大堂西北角落的朱紅圓柱後,一主一仆靜默而立,盯著舞台中央的紫衣女子。

且觀那主人穿著竹色寬袍,白玉腰階,長身而立。逆光瞧不仔細麵目,隻覺得他並非全是眉清目秀的一類,眉目間透著冷峻清揚。他的氣息既沉靜疏離,與竹的冷傲和諧的融為一體,又壓抑著不羈甚至是狂暴的暗流,與竹的靜謐格格不入。

仆童年紀很輕,也不過十三四歲,但卻隱然有睥睨萬千之勢。雖不似竹衣男子般沉穩泰然,但滿臉的稚氣和著一雙堅毅的眼眸,輝映著主人的氣韻天成。且不說這裏的姑娘,單單是送水的粗等丫鬟們也看得出此二人絕非一般士子雅人。隻是為何隱匿於此,而不似他人一樣坐於台下,就不是爾等猜得透的。

流煙突然感覺到有一種熟悉氣息撲麵而來,像覓食的鷹,鷙猛的雙眼如千年冰霜,她順著感覺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那片昏暗的角落處,看到了曾經舉杯想與之人……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

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裏蒼穹,禦風弄影,誰人與共? 千秋北鬥,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男子低聲歎道,仿若不是說於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