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代冥滅而清音獨遠(2 / 2)

接著的“斷歌零舞,遺恨清江曲”兩句,又從現在回到過去,體現了故鄉華屋的今昔盛衰。“清江曲”,指清江之曲折處,即故鄉所在地。歌舞,是過去華屋中的生活情景,而斷、零的交待,則指千裏外、十年後故鄉的巨大變化。主人感慨時光流逝,世事變遷,往日的種種歡樂,猶如一場春夢,轉瞬無蹤,隻剩下悵惘的追思,時時牽動著她無窮的遺恨。行文至此,作品的感情節奏變得更加哀婉沉痛,對主人公濃重的羈旅之感和思鄉之情,作了有力的生發和補充,同時,又呼應開頭,突出了“千裏”和“十年”的分量。

“萬樹綠低迷,一庭紅撲簌”。末二句一結,戛然而止,如截奔馬。前麵“斷歌”二句,使全詞進入了高潮,但正當主人公內心情思綿綿不能自已之時,作者卻突然推出一幅畫麵來,這正是前人所重視的以景語作結。這種手法,象征著作者審美心理的飛躍。它使得主人公的情緒迅速地跨越時空的界限,並要求讀者最大限度地調動自己的想象去補充這一過程,因此,是頗為耐人尋味的。從色彩上來說,全詞都以淡色為主,唯獨這兩句濃墨重彩,這前後的鮮明對比,無疑是與主人公感情的不斷加強加深加密結合著的。不過,那綠蔭覆蓋、萬樹低迷、殘紅遍地、一片凋零的暮春景象,卻並非主人公客居所見,而完全是她的想象。春天快要過去了,沉浸在對往事的傷感中的主人公,仿佛看到了故鄉那熟悉的景色。這景色,每到暮春,總是如此,而那魂牽夢繞的華屋,卻已是斷歌零舞,無複舊貌了。作者以這種方式來進行對比,真是寄托著刻骨銘心之痛。本來,暮春常象征著美好事物的消逝,而作者卻將其賦予不變的涵義,這就更進一步突出了故鄉華屋的變化之巨大。但是,作者從自然界的大千景色中,隻選取“綠低迷”和“紅撲簌”這兩個意象,仍同前麵的斷歌零舞有所聯係,這裏麵有著一種明顯的心理暗示,見出作者對盛衰之感的無限流連。另外,末二句本身的色彩對比也很有特色。“撲簌”,即樸樕的異體。《詩經·野有死麕》:“林有樸樕。”《毛傳》:“樸樕,小木也。”引申為小物,詞中指凋零的殘紅。暮春時節,葉盛花落,大自然以這種獨特的標誌將事物的消長關係揭示出來,而作者則把這一直觀的視覺感受,轉化為一種細膩的心理體驗,表現了主人公對美好事物的消逝的深沉追惜。後世許多作者都受到這位無名詞人的啟示,將紅花、綠葉的對比提煉為一種對暮春的形象表現。如唐代的韓琮,他筆下“綠暗紅稀”(《暮春滻水送別》)的描寫,突出了色調與數量的對比,與這首《後庭宴》有著直接的淵源;而宋代詞人李清照,更以自己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將此意境概括為“綠肥紅瘦”(《如夢令》),讓它與大自然的這一現象一樣,使人永遠具有新鮮的感受。不同的是,這位無名詞人是以枝頭與地下相比,意在表現一種結果,而韓、李則以枝頭互比,重在揭示事物的變化,顯然,後者在對這種手法的借鑒中又有所發展。

最後,我們想試著推測一下這首詞的本事。從詞中所表現的情事看,它很可能出自一位貴家歌女之手。由於某種巨大變故,她的生活道路也隨之發生了改變,流落遠方,感舊情深,便譜寫了這首春暮鄉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