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空突然有了一陣不詳的預感。
她看著舒空,抿了抿幹裂的唇,黑色的眸子如水般澄澈。
“舒空,我並不覺得那兩世過的好……可是我覺得我很幸運,因為——我實現了我第二世的願望。”
舒空臉色大變,脫口失聲:“……那個男子該不會是我?”
她像是預料到了舒空的反應,十分淡然:“對。”
一瞬間,兩兩相望,兩人都緘默不語。
“咳咳咳……”過了一會,盈娘突然劇烈的咳了起來,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舒空想要伸手去幫盈娘順氣,伸到一半,卻又慢慢的收了回來。
末了,盈娘大喘了幾口氣,像是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一般。她有些虛弱的靠在枕頭上,眼神漸漸有些迷離。
“舒空……你知道嗎?原來我愛了你愛了這麼久……從上一世,從上上一世開始就愛上你了……這一世,老天聽到了我的願望,讓我能夠伴在你的左右,能夠告訴我愛你……隻可是,這時間似乎有點短了吧。”
舒空看著她,似乎有些不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別多想,沒有的事。”
盈娘苦笑了一下,隨即搖搖頭:“我的身體自己清楚。原本以為方家女兒每個都活不過二十,是因為上輩恩怨而對方家下的詛咒……現在看到了我的前兩世,才知道這一切,早在前世就已注定。”
“別胡說!”舒空有些慌了,連忙低聲訓斥她,“誰說方家女兒活不過二十?你不是還好好的嗎?”
“是嗎?我真的還好好的?”她譏誚一笑,不知哪來的力氣,她將身上的被子大力而快速的掀開,“你看看,我真的還好好的?!”
舒空不忍再看。其實他不用看,也知道她並不好。
被子下是一具皮包骨頭的身軀,鬆軟的紗裙穿在她的身上,似乎要將她壓垮一般。白皙到幾乎透明的皮膚,都能看見皮膚下那流動的細小血管。她整個人都萎縮了,連抬抬手都很吃力……舒空知道,她已是強弩之末,要不是靠那山上的仙草仙藥續著命,她怕是真的活不過二十。
但是他寧願自欺欺人,不願意去承認這個事實。
舒空勉強的笑笑,然後又將那床被子斂過來細心的將她蓋好,不讓她受涼。
盈娘隻得無奈的歎口氣:“舒空……其實,這一世我覺得還挺好。你沒有與我擦肩而過,也不是我親哥哥……幸好你是個修真之人,我們才能夠相遇啊。在二十年前方家滅門之時,你路過救了我,將我撿回來撫養成人,教我習字、教我走路、教我法術……”
舒空渾身一顫。
“對於這些我真的很感激你……師傅。”她輕聲叫了一聲她很久沒有叫過的尊稱,“但讓我這一生感到最幸福的還是,我親口對了我愛你之後,你也回應了你對我的愛。”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有些恍惚,整個人卻顯得很幸福。她低垂著眸子,眼波如月色般溫柔。
“這多出來的一年,我覺得真的比什麼來的都還珍貴。我覺得……我這一生很長,也很幸福美滿。”她嘴角噙著像孩子般純真的笑,“要說真還有什麼遺憾的話……就是還能不能和你一起看明年開的杏花呢?”
舒空聽她這麼說,即使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還是覺得眼角一酸。他曾自詡看盡這世間滄桑百年,也為不少人指點迷津助其過險……可是為什麼一到了他的頭上,倒再也無法看破這紅塵癡念嗔妄了呢?
他將盈娘撿回來,一天天看著盈娘長大,看她單純不諳世事的奔跑,看她假裝跌倒撒嬌耍賴……一顰一笑,早已刻在了他孤寂百年的心上。隻是老天不知道為何要對他們那麼殘忍,前兩世不說,這一世給予他無限的壽命,卻給予了盈娘露水的須臾,讓他又親眼看著他嗬護著的盈娘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即便他是修真之人,也無能為力。
“你說……我明年還能看到杏花嗎?”她又歎息著問了一遍。
再也忍不住,他眼角悄然滑過一顆淚。他緩緩的摸上盈娘已經消瘦的臉,聲音放得特別輕柔:“一定能,我陪你一起看。”
盈娘看著他,黑眸異常光彩,她的眼角也劃過一顆淚。
“好。”她答應著。
隻是,她最終也沒能完成那個心願。
盈娘死於那個冬天,享年二十一。
下葬的時候,舒空死死的盯著盈娘左肩胛上那顆異常鮮豔的朱砂血痣,抱了她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