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吾生為傀骨(1 / 1)

引子吾生為傀骨

那月亮得有些刺眼了,不遠處的狼群仍揚著腦袋對月長嗥,跳起奇詭的舞步,扭身,甩頭,窄細的腰擰得有些變形,四隻爪子左拍右拍,最後聚集成一個巨大的圓圈,月光順著空氣中的微塵直射到圓圈中央,顯得有些神聖,似一場妖異的祭典,這是狼群對上天的祈求與感謝,當然,若是沒有圓圈中心那一具具死狀空前慘烈的屍體,這祭祀活動還是蠻賞心悅目的。

這裏當是有一場大戰罷,滿目升騰的灰黑色死氣,碎裂的肚腸,濡軟的腦漿,鮮紅的肉塊,五髒六腑混雜著腸液,滿地流淌著的鮮紅的血,四肢頭顱滿地亂滾,看得狼群雙眼直冒綠光,尤以狼王綠光最濃,眸光最熱切,涎水險些與鮮血彙聚成河。

這是仲夏的夜晚,氣溫偏高,但在這缺水的荒原,天氣卻異常幹燥,狼群伸出舌頭,迫不及待想要大快朵頤,而在這樣的夜晚,幽幽的鬼火總是常見的,“噗”,一朵,“噗”,又是一朵,是綠幽幽的光,狼王喜歡這樣的光,這樣美麗的光就像狼孩的眼一般可愛天真,於是當鬼火隨它們一同舞蹈時,狼們從不排斥,在他們眼中,幽幽的鬼火就如月光般聖潔卻又不失純真,狼群喜愛這樣的光。

鬼火翩舞,縈繞在狼群身邊若即若離,使這場本就妖冶的祭典更詭異了半分,翩舞翩舞,幽幽鬼火在升騰,在歡跳,在歡叫,狼們連眉眼都迷醉在這幽幽鬼火營造的神秘氣氛裏,他們升騰,歡跳,歡叫,沒有止息,直到鬼火幽幽沒入他們眉心。

幽幽,幽幽,鬼火幽幽,“啪”,熄滅了一朵,“啪”,又是一朵,幽幽的綠光一閃一眨,所剩無幾,“啪”,再一朵,“啪”,最後一朵,綠光幽幽,幽幽鬼火不見啦。

除了月光,黑漆漆的,再沒有其它惹人喜愛的幽光,狼群躺在狼爪陣上,閉上眼睛,安詳沉默地望向滿天朦朧的月色。

幽幽,幽幽,鬼火幽幽,鬼火又冒起來啦,黏在狼屍上,貼在肚腸上,在紅白相間的腦漿中穿來梭去,蹦跳著孩童般天真,“咕嚕”,“咕嚕”,鬼火們伸出細細小小嫩嫩的火舌,舔啊舔,便舔得狼屍啊,肚腸啊,腦漿啊,皮肉啊,血腥啊,統統不見了呢,狼爪大陣中間,隻剩下森森白骨,共同分享著月光無私給予的光輝,不對,當然是從月亮哪裏搶來的啊。

幽幽,幽幽,鬼火幽幽,鬼火吃飽啦,舔夠啦,便聚作一團,抖動著瑰麗的綠光,蜷在一塊頭骨裏稍作休息,打打哈欠,伸伸舌頭,“噗”,骨頭碎成粉啦,鬼火有些惱,換一具,“噗”,又碎啦,再換一具,“噗”,又碎啦,又一具,“噗”又碎啦。

月亮不耐煩了,打個哈欠補覺去了,月光不再眷顧森森白骨,一地的骨粉瑩瑩閃出綠光,鬼火吐著舌頭,蹲在唯一沒有碎的頭骨上思緒良久,吐吐舌頭,分作九團。

鬼火一號銜來唯一沒碎的上肢骨,鬼火二號銜來幸運殘存的胸腔骨,鬼火三號銜來幸存的脊椎骨,鬼火四號銜來沾沾自喜的下肢骨,鬼火五號六號七號各自尋些碎小的趾骨指骨肋骨盆骨拚在一起,啊,是人的形狀,鬼火八號左思右想,扯來黑黝黝的死氣充場麵,“啪”,一團黏在左肩關節處,“啪”,一團黏在右肩關節處,九號擠開了八號,銜來一條長長黑黑,黑更黑的長線,截成幾截,在骨上這邊鑽個孔,那邊打個洞,拿繩子一穿,成啦!鬼火一號懷疑地碰了碰,扯不爛誒,好質量!一號蹭了蹭八號的臉頰,八號眯起眼拍拍九號的腦袋。

鬼火們嘻嘻哈哈,聚到一起,從眼窩鑽進頭骨裏,嘻嘻哈哈,擺擺身子,“啪”,全滅了。

良久,那具已經拚好的骷髏上升騰起黑色霧氣,擰成一股繩直搗眼窩處,兩個空洞的眼窩驟然升起兩團鬼火,“噗”“噗”跳得歡快,吾站起身,拍拍白森森的腿骨,甩甩細細小小的趾骨,欣喜地蹦達兩下,那邊的山丘上漸漸顯出白色來,踉踉蹌蹌,吾擺手將滿地的骨粉一收,幾團幽幽的鬼火一冒,骨粉化煙,塵滿天下,吾伸伸頷骨,是“喀吧”“喀吧”的脆響,吾賜爾雲遊之能。

踉踉蹌蹌,吾將行萬裏,嚐人之百態。

幽幽,幽幽,鬼火不見啦。

幽幽,幽幽,荒野上獨剩狼爪大陣,在曦日輝映下接受朝陽的祝福。

吾非其中。

吾生為鬼火,今生於枯骨,然此骨生而為人,吾奇人之骨強於魔之骨而不為吾火所毀,終有意於人氣,故————

吾生為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