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得根本沒有過程,那個女人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的一瞬間,永燦已張大了嘴巴,淚水把喉嚨堵得死死的,眼睛裏也漲滿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的失控。
“喂!喂!聽得見嘛?”那女人像是在哭,聲音抽抽搭搭的。
這一聲焦急的詢問,盡管聽上去是那麼的虛弱又慌亂,卻一下子讓幾個孩子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震撼,說不清道不明的,一時間,三顆小心髒都柔軟地瑟縮起來,仿佛那聲音是一團散發著彩虹光芒的棉絮,令他們恨不能一頭紮進去,從此再不要脫離。
與此同時,他們臉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從之前的猙獰,變為了溫馴——凶殘與野性的蹤跡頃刻煙消雲散。
他們的眼裏都含滿了顫動的淚水,永燦的臉上已是濕淋淋一片,藍爵似乎在忍著,所以眼裏的淚光閃動在幽藍的眼色上,美得一塌糊塗!
路遙呢,他那隻碩大的獨眼裏像在下著一場傾盆大雨,“嘩啦啦”的雨水真像是有聲音的,在下落,在澆注,在鋪天蓋地……被完全打濕了的電話天線亮閃閃的,倒也不用擔心什麼,這部精密無比的通訊裝置原本就是防水的,所以即便有人站在一場暴雨裏使用它,信號依然良好無阻。
麵對淚如雨下的永燦和路遙,藍爵無奈地輕歎了一聲,對著電話無能為力地“哦!哦!”了兩聲,難聽而又尖利,就像被踩住了尾巴的貓崽子的慘叫。
無線電話裏的聲音忽然消失了,就像信號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擄了去,然後又孤注一擲地投放到了深邃、無邊的外太空。
永燦一聽到藍爵的叫聲,嚇得馬上捂住了嘴,然後拚命地搖頭,好像這樣就能將一切挽回似的。他當然馬上就意識到,這種不祥的靜止意味著什麼——藍爵發出的,恰恰是那女人最不想,也最怕聽到的聲音啊!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可怕預感,緊接著,安裝在無線電話底端的聽筒裏就傳來了“叭嗒”一聲——那女人手裏的話筒一定是滑落到地上去了——隨後通話便中斷了,“嘟嘟嘟”的忙音回蕩在三個孩子的耳畔。
永燦又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蠻橫地推開藍爵,撲上去,抓著路遙的肩膀,一邊狠命來回搖著,一邊衝著無線電話的聽筒“哦!哦!哦”地大叫個不停,一個剛被從媽媽懷裏搶奪而去的孩子,也不會比他哭喊得更撕心裂肺!
路遙眼裏的淚水都被搖落下來,沾滿了他的臉龐。
插在獨眼裏的無線電話擋住了一部分的視線,讓他隻能看到永燦那張哭得昏天黑地的臉。聽著小哥哥一聲聲的呼喊,他先是咂了咂嘴,發出了一聲破啼似的輕喊——“啊!”
接著,他就比永燦更慘痛地吼叫起來。
藍爵被永燦推得,跌跌撞撞後退了好幾步。他滿心的自責和懊悔無法言表,永燦和路遙的痛心疾首,一時又令他感到難以麵對,於是便扭過頭去,抬起一隻爪子,輕輕擦去了眼裏的淚水。
或許自己真不該回應那兩聲——可不回應,隻會讓那個女人更受煎熬!
等他覺得眼睛裏不再那麼濕熱,便放下了爪子。
月光並不曾被路遙的超能靜止,它還在無邊無際地流泄,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迷醉在自己的華彩裏。
然而,就在這美不勝收的流銀般的月光裏,藍爵再次清晰起來的視野之中,竟不期然地出現了一群鬼魅般的身影——凝血般的暗黑色,擁有令人目眩的高度,又細長得猶如一根根神廟前早已被風化殆盡的石柱。
這些黑色的身影之上點綴著片片寒光,那顯然是些樣式怪異的武器,也是藍爵從未見過的。
被這群身影環繞在其中的,也是一尊聖徒的石雕像,藍爵隻冷眼一瞥,便認出了那正是後來背叛了耶穌的猶大。這個狡詐之徒被雕刻得聳肩縮背,整個腦袋,包括佝僂的身體都被一件陰沉的披風罩住了,顯得眉目不清,又極為邪惡。
就在石雕像那個看似謙卑地低垂著的頭頂,正傲然挺立著一個陰鬱、孤高的身影。
藍爵的目光剛一碰觸到那張怪異的臉龐,就被上麵那雙比自己的眼睛更為幽藍,也更為迷幻的瞳仁吸去了所有的神誌。
世界頃刻間在他的視線裏分崩離析,仿佛中了一道無聲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