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中最美的落英時節,紛紛揚揚的落花漫天飛舞。
我站在子西湖畔,看著那隨風起舞的花瓣,心裏琢磨著:“何以今年的落花這樣多?俗話說‘瑞雪兆豐年’難不成這瑞花也兆豐年了?”就在我思考這個攸關百姓溫飽,天下蒼生的重大問題時,小丘急急忙忙的奔過來,邊跑邊喊著:“小姐…小姐……”。
思路被她攔腰打斷,我以左手托腮的姿勢定格為一尊雕塑,瞧著她,等著她的回話。
“小姐…老…老爺,老爺讓你,趕快回府。”她氣喘籲籲的說道。
聞言,我的眉頭不禁擰了擰,按爹爹的脾氣他是一般懶得理我的。他的態度是:隨我去哪,隻要在晚飯前給他老人家好好的回來就成。
小丘左手捂著胸口,口裏大喘著氣道:“我的大小姐,你……你快回吧!”
“那走吧!”我說著施展輕功飛身而上,黎嬰,黎季緊隨而來。他們兩個是我爹分給我的護衛,武功很好,尤擅劍。但小丘就不行了,聽著她在後麵有氣無力的嘶喊,我高興的笑了兩笑。
等到府門口時,小壑正在門口東張西望的看著,看見我有條不紊的說道,“老爺讓你回府後,立刻去書房。”
我點點頭,看著同樣一件事,她和小丘的不同反應,著實是大相徑庭。
其實小丘和小壑是自小跟著我長大的丫頭,說是自小長大其實也隻是從一歲到六歲的因緣。
我是個打小便是個沒娘的丫頭,爹爹便替我尋了個奶媽,這奶媽姓李名霜,正是小丘的生身母親。
彼時,我當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深感自己是沒娘的孩子,胃口前無古人的大。李奶媽不單不能喂飽小丘,獨是供給我一人也尚很困難。故而,爹爹不得不再尋了一個奶媽給我,這位便是小壑的母親大人,杜麗。
小時,我便是喝著小丘和小壑娘的奶水長大的,一直到了六歲。
到了六歲,我還是熱衷喝奶,爹爹在此等情況下,便借了“修身養性,強身健體”的因由,把我送去了雲海師父的蒼雲觀。這才止了我對奶水的念想。
爹爹念著兩位奶媽把我供養這麼大,著實不易,比他這個生身父親實在要強許多,因此在府裏讓她們兩個頂了份差事留了下來。
不過,天有不測風雲,在我十三歲那年,兩位奶媽約好了似的,雙雙辭世,死因不詳。於是在我十六歲回府之後,便隻剩下小丘和小壑兩個。
小丘是個心直口快之人,凡事先過嘴再過腦子,常常在說出來後後悔不已,叫苦不迭,但隻是說說而已,從未下決心改過這個毛病。但是,她對我說話,向來沒提過後悔兩字,且是十分的毒舌,其毒辣程度,堪比印度的朝天椒。
相較之下,小壑是極體貼的一位。人很溫婉,實話實說,她比我更像是為大家閨秀。
當然這得有賴我爹的功勞。
我去蒼雲觀後,爹爹時常想念我,但是礙著麵子,堂堂一國的大將軍顧念自己的小女兒,這個傳出去十分的不妙。於是,他便把心思稍稍分了些在小丘和小壑身上,把想讓我做的事,都轉移到了她們身上。
比如,請個私塾先生,教些“之乎者也”的文章,擇個繡房紅娘,習些女紅刺繡,再挑個琴社的師傅,傳些琴藝琵琶之類。其實,他做的這些我是十分的欣賞的,更為欣賞的是所有這一切我都不用學,然後心底也默默的為小丘和小壑哀歎了那麼一下。
這些東西,小丘是硬著頭皮,礙著我爹老爺的麵子去聽聽書,繡繡花,挑挑琴。這麼些年下來,雖是整天的心不在焉,也稍微懂得一二。而小壑則是很認真的學著,書讀得好,手絹繡的俊,琴彈得也漂亮。我爹對此很是欣慰。
所以當我從蒼雲觀歸家後,爹爹知道這麼些年我隻輕功不錯時,完美的演繹了什麼叫“怒發衝冠”。
這麼想著就到了書房門口,我頓住整理了一下衣裝。
因為爹爹為了禮儀裝束曾經很嚴肅的跟我說過:“堂堂大將軍的女兒,是必須大家閨秀的,我不管你平時什麼樣子,在客人麵前你必須得體端莊,不能丟我的臉!”
我當時心裏想著,“氣質這種東西是內化的,是發於自心的,不是所謂的逢場作戲作出來的。我若是女子就是女子,不會因為穿了男裝就變男子漢大丈夫了,男子亦不會因為穿了綠蘿裙,而成為西施、貂嬋之類的美女。何必執著於外在形跡呢!”但這些話,我也隻能想想,說出來,《女四書》又得被我折騰掉幾頁。
且說起大家閨秀,我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一段跌宕歲月,這個說來真是話長啊話長!
知道我的底細後,爹爹為了彌補他的失誤,痛下決心,遍訪京都的大師級人物,以重金聘之,來調教我這個走了味,變了形的上官府大小姐。
所以十六歲我回府後,日子過得一直是水深火熱。
爹爹給我找的教書先生,叫王煥之,爹爹在找到後,在我耳邊說了整整一天他老人家的光輝歲月,什麼“先皇帝師,皇子師尊”之類的,可歎我當時坐在柳樹上思量著一個人在何等情況下會喪失他的武功,把“皇子天尊”聽成了“元始天尊”,嚇得我從柳樹上直直的砸到了“仰樹長嘯”的爹身上。而後,我明白了一個人在極度驚嚇的情況下會暫時喪失他的武功。
開學第一天日頭還沒出來,我就被小丘和小壑揪了起來,淨麵梳妝。等她們把這一係列做完之後,我的精神微微打起了點,磨蹭著到了爹爹新改的書房。
隻見書房正中間的紅木書桌旁,坐著位白發須眉的老人家。他身披一件鶴氅,右手搖著一柄羽扇,左手端著青釉瓷杯品著茶,一派悠閑自在模樣。
不過他這一身打扮,讓人很是摸不著頭腦,這麼大冷的天搖什麼扇子嘛?而後我漸漸想想,覺得可能他是要時刻保持冷靜。此時屋子裏一陣檀香襲來,我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位王煥之老先生悠悠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想必這位就是上官青雲小姐了吧!”
這一句說完,我抬腿就走,被小壑一把拉住,好吧,他剛剛那句話是看著小壑說的。
小壑行了一禮,扯著我說道:“先生,這才是我們家小姐。”
老先生的胡子微微顫了顫,而後,鎮定的咳了一聲,道:“開始吧!”
而後,老先生打開手裏的書,那滿是滄桑的聲音如綠水繚繞般悠悠傳來,讓人止不住的打瞌睡。正當我隱隱約約看見了周公衝我招手時,一句“好夢由來最易醒”,把我瞬間驚醒。我睡眼迷離的打著哈欠,腦袋裏回味著剛剛被王煥之老先生一聲吼打斷的美夢,心裏對這句話由衷的讚同。不由得點了點頭。
而後,王煥之老先生把扇子“啪”一收,捋著白花花的胡子眯眼問一句:“可知否?”
我用迷離的睡眼深情的望著他,道了一聲:“知否,知否,應是不堪回首睡夢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