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戮的屍體終究還是被他們弄走了。那麼朝氣蓬勃的孩子,死的時候竟是那樣的寂靜,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將她抬走,夕陽照進窗裏,照在她深黑的外衣上,那一刹那所有的顏色都化為無力的蒼白。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昭戮,是在流雲閣裏。晨光淡淡,她踏著那幅魚翔而來,清稚跳脫如漫天飛花。她很會笑,很愛笑。總會孜孜不倦的說話,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句句不離豐清諾。
也許,真像那句話說的: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隻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裏,遇到你。
而昭戮。為了一個人連命都搭上了,什麼也沒求。她是喜歡她主人的吧,豆蔻一般美好的年紀,她卻說:一世隨君,生死無論。
室內想起噠噠的腳步聲的時候天已全黑,屋子裏什麼也看不見,隻有那腳步像寺廟裏的木魚,喑啞低沉。然而我知道是誰,因為屋子裏有麝香的味道。
燈火點燃,驅散滿室黑暗,我潛藏在暗夜裏的憂傷恐懼被一一挖起。茫然抬頭,我看見了倚窗而立的人,一身深紫色的長袍,金線龍紋在燭光下泛著熠熠光輝。那光輝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眯了眯眼,有些疲倦的抬起手遮住那一絲灼人的光。
他略帶磁性的聲音從前方飄來,沒著沒落。“人已下葬,按三品帶刀侍衛的禮遇。”
我想罵人,可是髒話到了嘴邊卻沒有力度,蒼涼一笑,淡淡的跟他道了謝。
他嗯了一聲再沒有說話,斂眸看去,他撐著額頭靠著窗,像在假寐又像在思索。“喂,我借兵給你。”
沒想到他會忽然開口,更沒想到他會說這麼一句話。借兵麼,嗬嗬,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說借兵?我笑了一下,滿心淒涼。“借兵給我嗎?”
“嗯,童子兵團,王府禁備隨你挑。”淡淡的光輝裏他越走越近,他的笑容裏有一絲溫暖的味道。
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腳步,意識裏有一絲抗拒。“站住!”
他一愣,卻當真站住了,衣袍落地驚起火燭亂晃。我衝他倦倦一笑,心口不一的道,“謝謝你的好意。”
他眉頭一皺,還是沒有說話。
我笑得猖狂甚至放蕩。“不過,我不需要了。”
我很解恨的看著他皺得更深的眉頭道:“我不需要了,你聽到了麼,無論是童子兵團還是王府禁備,我都不需要了!”
“為什麼?!”他顯然很吃驚,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瞧著我。
我捂住臉笑得想哭,“泓桀死了,昭戮也死了,百姓已經轉移,為什麼還要打仗?”
他暴怒了,一步搶到我麵前,抓著我的肩膀吼道:“可,你自己呢!你難道不怕死嗎?”
我被他半提著靠在柱子上,看著他棕色的眸子裏的憤怒,整個人都懨懨的沒有一絲氣力。“死,我當然怕了。可是有一樣東西比死更可怕……”
他的手一抖,顫顫開口:“是什麼?”
“孤獨,寂寞,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去的那種絕望。”
他手一鬆,順著力道將我帶入懷裏,麝香氣味彌漫鼻息,他的聲音低得可怕。“丫頭放心,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他胸膛溫熱,帶給我瞬間的安寧,但僅僅是瞬間心中的抵製情緒便占了上風,我毫不猶豫的推開他,笑得像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壞孩子。“老娘我不稀罕!”
皓國天夕十五年五月初九,蟄伏數日的狼墨聯軍終於傾巢出動。東有雷少,南有舒寰,西有舒儀芳,敵軍分三麵將碧落城圍住。
西城樓上我再一次看見了舒儀芳,青色鎧甲加身,掩住那一絲秀麗,紫金弓斜跨在肩上,睥睨之下,萬軍寂靜。這是舒寰之女,箭聖之徒,不一樣舒儀芳,微微抬眸散發出的氣場將城樓上的我結結實實的震懾住了。
隱約看見她朝我微笑點頭,聲音已不是當初的溫軟。“公主別來無恙。”
“好你個叛國倒戈的臭娘們,你還有臉回來嗎!”
身後年輕的統帥提刀就罵,聲音粗重,話裏全是些尖酸粗鄙的詞語。我微微低頭,總覺得人家好好的打招呼我們不能這樣失了風度。“你退下。”
“王妃殿下……”
他很不服氣的想要理論,我白眼一翻,很不客氣的吼道:“退下!”
城下舒儀芳催馬近了幾步,臨著護城河看我,眼神裏的情緒難懂難明。我不帶絲毫偏見的朝她笑笑。“舒小姐,我們又見麵了。”
她一怔,右手撫過肩頭紫光燦燦的彎弓,自語一般的道:“這是我最不想見到的結果,我不願與你為敵。”
認同點頭的同時我不忘給自己一個微笑,這麼絕望得日子裏,我也許沒了快樂,但是我不能忘記微笑。“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