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時光不再回頭(1 / 1)

上次回家是在清明時節。綿綿春雨,料峭緒風,依舊有些寒冷。但必竟是花開葉綠的季節,芳草萋萋、漫山遍野,柳絮飄飄、乳燕翩飛,處處綻放著盎然生機。枝頭上,嫩綠的新芽掛滿淚痕;山路旁,落葉的殘跡依稀可見。屋後的山坡上,父親躺在那裏有四年了,去年母親來作伴。青青的野草爬上母親的墳頭,仿佛告訴我這裏才是她長眠的地方。啊!母親,你真的離開我了嗎?

父母者,天地也,是我生命的源頭。那疲憊的臉龐、孱弱的身影、當災難襲來無奈而又不甘的淚眼,時刻浮現在我的眼前、縈繞在我的心間,令我淚流滿麵。生我養我的故鄉,屋後山坡上的兩抔黃土,是我深深的悲傷,不敢回去的地方。

幾年前,美國有位經濟學家寫了本書說世界是平的,今天,世界經濟遭遇這場百年難遇的危機,證明並非如此。四年中,我的父母相繼搭乘天國號列車隨風而逝,留下兩處站台在屋後的山坡上,仿佛告訴我說世界原來是凸的。我該相信誰呢?科學還是上帝?也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造成了災難:一是對世界的災難,一是對個人的災難;前者尚有眾人承擔,後者隻能苦苦獨撐。

明天,二00九年七月二十八日。去年的這一天,母親曆經四十一天的生死抉擇後,操勞一生的雙手,撫育成群的兒女,卻無力把握生命的脈搏,垂下了,永遠地垂下了……生死本是常事,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就像四季更替,自然規律,亙古如斯,傷感自是難免。然時過景遷,除了追憶和懷念,少有人時時耿介於心,為什麼我不能釋懷?心中的痛啊,隨著時間的流逝非但沒能減輕,反而如萬千螞蟻噬咬著,痛徹骨髓,不忍回家,不敢目睹曾經熟悉的一切!是我生性脆弱,還是過於矯情?沒有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世界上的幸福都有相似,而苦難卻各有不同。我的家鄉是一隅貧瘠的山村,耿直的父親無意中得罪了大隊一位支書,在那激情燃燒的年代,從此災難降臨到我們家。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沒有了歡笑,母親沒有了眼淚,周圍的人不失時機地欺侮、刁難、孤立和愚弄我們,以示立場堅定;幼小的我沒有玩伴,大人們不準他們的孩子同我們玩耍,說我們是壞東西,總是安排成年人的事給我們,又總是說我們做得太差,不給記工分;要強的母親頂住四麵壓力,堅持送我們上學,希望今後有出頭之日,招致了無窮的嘲諷和辱罵;新衣服、白米飯是我們一家人過年時的奢侈品……對於苦難中的人,苦難從來就沒有吝嗇過。待我們長大成人,境況稍有好轉的時候,先是父親突然辭世,至今還不明白真實原因。三年後的一天,母親忽覺身體不適,獨上醫院,從此就沒能活著回來……一切都是那麼的意外,沒有半點征兆,令人猝不及防。九十年代中期,為了擺脫曾經的苦難,尋求精神上的寄托,母親虔誠地信仰耶穌基督,把一顆善良的愛心演繹到極致,淡化了一切的仇恨,她真心地對待所有人,包括那些百般為難過我們的人。父親亦受感染,用行動詮釋什麼是真誠、大度和境界。他們將幾十年來用血汗積攢的錢財,修繕了一座村裏一直不願花錢的石橋,以方便鄉親鄰裏出行;時常救人急難,不求回報。就是這樣一對苦命的丈夫和妻子、父親和母親、老人和信徒,厄運到老,終是不能幸免,留下不盡的遺憾。問天理何在?咫尺之間,陰陽路遠,情何以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日,我決定提前一天回家,恰好妹妹今天有休假。其實,是我的內心深處掩藏著害怕,不敢正視去年的一幕,逃避回憶,自我麻醉。父母的精誠感動天地,一如去年時節,連日來風雨綿綿,氣溫陡降,絲絲涼意,如母親悠悠不盡的慈愛,滋潤我的身心,仿佛母親在我身旁,回到從前。啊!母親,我親愛的母親,你還好嗎?父親也好嗎?好久沒來看望你們,請不要見怪,不是我怕苦怕累,也不是沒有時間,而是我怕承受不起這多悲痛,我不敢回來,我想要忘記這不堪回首的一切!可是,真的能做得到嗎?屋後山坡上,多麼淒涼,我的腳步聲,是否驚動了你的睡眠?淅瀝的雨水,伴著我的熱淚長流,我的呼喚聲啊,隻有幽遠的回音。啊!父親!母親!我來看你們。

時光匆匆,不再回頭,不盡思念,縈在心中。父親,母親,您躺下的山崗,是我童年漫遊的地方,一去不複返,就象夢一樣。我知道離別有期、相逢有時,我的思念將不會太遙遠。

啊!童年的山崗,是我夢中的故鄉;故鄉,是我不能回去的地方;苦難的父母,是我永遠的憂傷!

二00九年七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