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一本書裏,序言都是最前的同時也是最後的東西。”這話聽起來費解,其實他是說,任何一本書的序言都刊印在正文的前麵,而實際上是在正文完成之後才寫出來的。接下來他又說:“它(指序言)或者是用於闡述寫作的目的,或者是對批評意見進行辯護和回答。”萊蒙托夫這段話對序言進行了恰如其分又實事求是的注解。而我在這裏要聲明的是:我這篇序言是在正文還沒有寫出一個字的情況下就先坐下來寫的。這看起來好像不合常理,不過我卻能講出自己的道理來。首先,我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寫什麼,隻是覺得有很多話如鯁在喉,有一吐為快的衝動;很多事如影隨形,有付諸文字的欲望。但究竟是什麼話、什麼事,一時還沒有整理出個頭緒來。總之,是真話,是心裏話,因為套話,應酬話我不會說;是實事,是家常事,因為國事,天下事我不敢說。既然連寫什麼還都說不清楚,闡述寫作目的自然也就無從說起了。其次,不言而喻:文章還沒有寫出來,不會有什麼批評意見,當然也就無需進行辯護和回答。這正是我這篇序言與一般序言不同的地方,所以它寫在動筆寫文章之前也就不足為怪了。如果將來有一天,我準備寫的這些東西真能彙集成冊並得以付梓的話,就隻能再補寫一篇後記來完成萊蒙托夫所講的序言的功能了。
當然,既然要寫,對要寫什麼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前麵我說過了:有話要說,有事要寫。盡管腦子裏頭緒尚不清楚,但隻要略微做一下條分縷析的工作,對要寫的內容還是可以慢慢悟出來的。另外,從我定的那個大標題上,讀者似乎也可以猜到點什麼——這是要寫回憶性的文章。在這裏,我還要說明一下,在某些人的眼裏,我又做了一件本末倒置的事:未寫內容,先定標題。不過根據我的理解,這種做法無可厚非,“名不正則言不順”嘛!把話題再轉回來。我定的這個大標題是《時·石·拾》,其含義是:時光如流水,在大河奔流的過程中,總會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子沉落到河底。我所要做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可以拾起以及我認為應該拾起的石子拾起來。不過,還是原來那個意思:到底拾哪些,不拾哪些,現在我心裏還真的沒有底。
我生於20世紀40年代的第一年,當時,抗日戰爭正進行得異常激烈。現在我腦子裏還有小時候關於日本的那些人、那些事的支離破碎的印象,也就是說,在日本投降以前我已經記事了。現在,我已年過七旬。七十年,在曆史的長河裏,不過是一滴水,但就我個人而言,種種經曆確實紛繁複雜。假如一旦這條經曆的長河幹枯了,河底的石子可謂俯拾即是。彎下腰去拾幾顆我喜愛的石子,這是一種強烈的誘惑。我禁不住這種誘惑,這其實就是我準備寫幾篇文章的初衷。
至於文體,我想應該叫散文。按照文藝理論家的說法,散文的特點是“形散而神不散”。不過我準備寫的這些“散文”恐怕要讓文藝理論家失望了。這些散文,我估計多半是“形散神也散”。所謂“神”,無非就是“主題”、“主線”之類。既然是隨手拾取、信筆拈來,可能就顧不得那些“題”呀、“線”呀的了。就像幾個老頭坐在一起閑聊,你一句,我一句,言不及義,話鋒說轉就轉,你到哪裏去抓那個主題?我雖不敢以“老者”自居,但七十多歲的人,總可以算是一個“小老頭”了吧!說幾句著三不著四的話,我想聽者、讀者都會原諒的,就權當是“倚老賣老”吧!
至於內容,我準備以父親、母親開篇,這首先是出於“百善孝當先”的考慮,其次,我對他們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們均以耄耋之年辭世,當時我已經快60歲了。他們的言行舉止、音容笑貌在我頭腦裏所占據的位置是其他任何人與事都不可比擬的。至於開篇以後繼續寫什麼,還是那個宗旨:思之所觸,興之所至,隨手拾取,信筆拈來。準備寫的人與準備讀的人在一同等待。
老牛破車,拉著幾個碎石塊,在荒野上吱吱呀呀地前行,這是一幅很淒慘的景象,可駕馭這套老牛破車的人卻在自得其樂。幾塊碎石,說不定哪一塊能爍金,哪一塊能割玉。如果確實無人與我共享,就讓我獨自把玩,聊以自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