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副刊部,又遇上了新的麻煩:一個副刊部總共隻5個人,卻有3個寫詩的。部主任自稱工人詩人,第一副主任自稱民歌專家,還有一個副主任不寫詩,卻專搞詩歌評論。3個愛詩如命的頭明爭暗鬥,底下兩個老編輯也分庭抗禮。兩個老編輯,一個是市美學協會副主席,一個有主任編輯職稱,牛皮比3個主任還大,開口閉口就是“我們當年如何如何”。
這麼一來,一個小小的副刊部,有時就鬧得不大太平了。
鄧代軍頭一天到副刊部上班,正碰到民歌專家在發副主任的脾氣。副主任發完脾氣,工人詩人又發了主任的脾氣。後來,兩個人都到總編室理論去了。理論完回來,兩個主任才繃著臉和他談工作。兩個主任雖說剛鬧過矛盾,但在對付他的問題上卻是極一致的,都和他說,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坐班接電話,搞內勤,連自然來稿都不讓他看。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知道,他們這張一周兩期的副刊版麵竟讓原來的5個老人分了,每人巴掌大一塊,自己在上麵耕耘,也把其他報刊編輯的大作拿來交換發。
這真是豈有此理!
鄧代軍怒不可遏地去找總編。
總編說:
“你這個小夥子是咋搞的嘛?咋盡看陰暗麵呢?這算什麼分版麵?這是責任製嘛!”
鄧代軍說:
“那好,我也參加責任製!”
總編桌子一拍:
“你這是狂妄!到報社才幾天呀?就想和老同誌平起平坐了?你現在要好好向他們學習,給他們當助手!你今年多大?不過二十幾歲吧?怎麼可以這樣呢?啊?”
這次的打擊是慘重的,鄧代軍差點氣出一場病來。他想過幹脆調走,哪怕再回學校教書也好,反正不受這種窩囊氣!
也是巧,正在這時候,範旭虹出現了,是完全意外地出現在他麵前的。他下班出門,在報社門口迎麵碰上了到報社廣告部做廣告的範旭虹。範旭虹一身珠光寶氣,還化了妝,已模樣大變,他沒認出她,倒是她認出了他:
“喲,鄧代軍!咋混到這鬼地方來了?”
鄧代軍點了點頭,連話都懶得說。
範旭虹看出來了:
“看你臉掛的,好像不高興麼?”
鄧代軍這才道:
“活得真他媽累!”
範旭虹笑道:
“嘿,咱大作家也累了?”
鄧代軍眼皮一翻:
“當然比不得你!你不累是因為像我這樣的人替你累著。”
範旭虹哈哈大笑:
“看你說的!倒好像我真欠了你什麼似的。走,走,大作家,我請你去喝咖啡,給你散散心!”
就近找個音樂舞廳坐下,喝著咖啡和法國黑方威士忌加冰塊,鄧代軍才把一肚子的怨氣發了,大罵總編和副刊部的那幫家夥不是東西,全是文痞、文商、小市民,還都他媽狗眼看人低。又說範旭虹當年的選擇真有道理,若不是找了個副司令員的兒子,隻怕也要受這份氣的。
範旭虹道:
“今天你才覺悟了?”
鄧代軍長歎一聲:
“也不算覺悟,就他媽這麼回事吧!”
範旭虹像個大姐姐一樣,一把摟過他的肩頭說:
“小弟弟,現在覺悟還不晚,你不妨真把報社的職辭了,跟我到深圳的公司去,做個……做個總經理助理。”
鄧代軍心動了:
“哪個公司?總經理是誰?”
範旭虹格格笑著:
“還會是哪個公司?我的遠大公司嘛!總經理自然是我嘍!我說了就算!當然,你如結了婚,在這有家,也可以做我公司駐這裏的辦事處主任,不過工資和深圳要有區別,這個,這個月薪……1200元,咋樣?”
鄧代軍一聽說總經理是範旭虹,又不願幹了,覺著跟範旭虹去幹也同樣窩囊,不僅因為範旭虹是過去的同學,更因為範旭虹是個沒有免俗的女人,他在這麼一個女人手下辦公司,從心理上不能得到平衡。
鄧代軍的拒絕,讓範旭虹傷心。
範旭虹苦笑著說:
“你呀,還是沒覺悟!”
鄧代軍呐呐道:
“不……,不是,我……我是想,我不是個能做生意的人,又覺著自己是學中文的,也還能寫點東西,好歹不能太虧了自己……”
範旭虹道:
“你是抹不下麵子,擺不脫中國文人的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鄧代軍沒反駁,叫過小姐付賬,想把這場談話盡快結束掉,他當時就清楚,如果不盡快結束,他很可能受不了範旭虹的誘惑。
小姐過來後,遞了張賬單給他,他一看嚇了一跳:兩杯洋酒,兩份咖啡,加一盤點心,竟要收142塊錢!
範旭虹站在一旁笑問:
“這賬是你付還是我付?”
鄧代軍格楞都沒打:
“當然是我付!這點錢我還付得起!”
範旭虹道:
“其實該我付,是我請你的麼!”
他不能跌份,堅持付了。
走到門口,範旭虹用香噴噴的軟手輕輕在他臉上拍了一下:
“小弟弟,看在老同學的份上,我還是得成全你的事業——當然,也得成全你的自尊心!在報社你真不能呆下去了,就是一時不走,也得先避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