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們都叫他風。
風是一個半瘋子,每日在村子裏嘻哈著臉,悠閑逛蕩,真的像風一樣。隻是這風著實是有些惱人的,就像患了神經衰弱症的人越想著睡去,越能聽見它不停地拍打著窗欞;就像早起的人剛剛打掃完院子,堆了一堆的垃圾,又被它吹散開來,使剛剛潔淨的院子毀於一旦,人們索性丟了掃帚,憤憤地罵一句:這該死的風,來得真不是時候!
風是學習學傻的。高考意外落榜之後,他就把自己困在屋子裏,不吃不喝,隻顧拿著書本不停地讀,就這樣把自己學傻了。
風是太想考好了,結果到了考場,大腦一片空白。他總是和自己說,考上了好大學就有了好工作,就能把母親接到城裏去住樓房,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讓拋棄他們母子的父親後悔一輩子。那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可是這個夢想卻變成了沉重的包袱,害了他。
風時而清醒,時而瘋癲,所以他算是個半瘋兒。母親傾家蕩產給他治病,卻因為操勞過度而撒手人寰,直到死,也沒看到他的病有所好轉。留下他自己在這人間,領受著世間的悲苦。好在他是個半瘋兒,除了吃飯這個低級需要以外,別無他求。
最初的時候,鄰居們看他可憐,總會送去些吃食。後來,人們就漸漸淡忘了他,當然,他餓的時候,總是會去鄰居家討要。鄰居們大多也不太和他計較,都會不介意給他一些吃的,畢竟他是個半瘋子。
剛開始瘋的時候,風總是待在家裏,盯著牆上那張母親的黑白照片發呆,他大概有些想不明白,活生生的人,怎麼一下子就跑到牆上去,不再下來了呢?
“媽!”他喚著,卻無應聲。屋子空蕩蕩的,他倒是不那麼悲傷,認為那是母親和他玩著迷藏的遊戲,他不知道她藏到了哪裏,隻是有些惱怒,這個遊戲玩得有點久。
二
說風是半瘋子,就是偶爾也會有清醒的時候,那是他最痛苦的時候,因為他會確定母親不在了,因為他聽得見人們喊他“瘋子”,他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不過這樣的時候是越來越少了,村裏的人都覺得他已經完全瘋了。
瘋了也好,瘋癲的時候,他就快樂了,會忘記人世間的很多事。
鄰居們後來開始有些厭惡他了,因為他不再那麼安靜,開始東遊西逛,竟幹些遭人嫌惡的事情,比如,把誰家栽種的花兒拔下來,換個地方插上,那花自然就枯死了;比如,把誰家的柵欄門推倒,把人家的豬崽兒趕出來玩兒;比如把一泡屎埋在地上,他躲在牆後頭等著人去踩……因為這些,他沒少挨揍。
挨揍了也不長記性,風照樣樂此不疲地調皮搗蛋。時間長了,人們也就不再理他,任憑他自生自滅。孩子們哄鬧著向他扔石子,他並不惱怒,以為孩子們在和他玩耍。他惱怒的是大人們把孩子們也一個個地叫走了,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大街上遊蕩。風吹著他淩亂的衣衫,使他不得不縮著肩膀,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
小胖看他可憐,跑過去塞給他一個饅頭,他早就餓著,仿佛一口便要吞下去的樣子,可是到了嘴邊,他卻停住了,轉而遞給小胖,“我把饅頭給你,你陪我玩兒好不好?”
和饑餓比起來,他似乎更怕的是孤獨。他這樣頑皮搗亂,大概就是要讓引起人們的注意,不要人們把他忽略掉吧。是啊,他也是一個活潑的生命啊!
小胖說,“好好好,我答應你,和你玩兒。”
風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小胖不胖,那是小時候家裏人看他太瘦給他取的小名,希望他能胖起來;小胖不小,已經是個有了孩子的爸爸了,可是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喜歡和村子裏的孩子們在一起玩耍瘋鬧,孩子們也都喜歡他這個“孩子頭兒”。小胖總是很護著風,孩子們向風扔石子的時候,他就會把孩子們轟散,他似乎從來沒把風當一個瘋子來看。
所以,在人們忽略他忘記他的時候,小胖就是風唯一的玩伴。小胖總說,風是不該被遺忘的。小胖做了一個風車給他,告訴他,你奔跑起來,風就會跟著你奔跑,你奔跑得越快,風車轉得就越快。
那些寂寞的日子裏,風便舉著他的風車奔跑在風裏,不知疲倦地奔跑,風與風交織纏繞到了一起,似乎已分不清哪個是天上的風,哪個是地上的風了。
三
當然,人們也有想起風的時候,那就是農忙時節。鄰居們誰家地裏的活兒忙不過來的時候,都會去找他,讓他去地裏跟著幹活。他習慣模仿,別人在前頭提著鐮刀割稻子,他在後頭跟著,和別人做得絲毫不差,別人哼著歌兒,他也跟著哼,調子也是絲毫不差。
這個時候,風竟是這樣聰明的,人們樂於看到這樣的風,“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好勞力呢!”人們看著他揮舞鐮刀的背影,嘖嘖讚歎著。
風似乎聽懂了人們的讚歎,變得乖了很多,閑下來的時候,就仰躺在稻草垛上,眯縫著眼,愜意地享受著陽光的輕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