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掉的荒涼(1 / 1)

他的眼裏隻能看到辛酸,隻能看到殘垣斷壁,隻能看到夕陽,他的心總是被苦水浸泡。

他憂鬱的心,在塵世無人知曉。一本一本的典籍,是清風古刹中唯一的慰藉。

在他眼中,每個奔走的人,都是為了活命的螻蟻。到處是為溫飽而奔波的瘦弱的鞋,到處是灰白相間晃動的人影。人世是荒涼的,是黑白照片,並沒有豔麗的色彩。

他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從小就能同情“下等人”,甚至愛及小動物。他去日本留學時,曾特地拍了電報來問家裏養的貓平安否。

弟子請他在藤椅上坐。他把椅子輕輕搖動一下,然後慢慢地坐下去。弟子起初不敢問,後來看他每次都是如此,就鬥膽啟問。他回答說:“這椅子裏頭,兩根藤之間,也許有小蟲伏著,突然坐下去,會把它們壓死。所以先搖動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讓它們走避。”

花園裏的花開得再豔,於他也是悲涼,因為他看到了被人掐掉的花的殘骸,他聽到了花的呻吟;樹上的鳥兒叫得再歡,於他也是悲涼,因為他看到了那躲在暗處的對著鳥兒瞄準的槍口;潔白的雲朵飄得再高,於他也是悲涼,因為他看到了雲朵裏隱藏的淚水;地上的蟲兒在陽光下愜意地伸著懶腰,於他也是悲涼,因為他無法為他們當一生的保護傘,他阻擋不了那些迅疾的腳步,那些轟隆隆的踐踏生靈的“坦克”。

某年,他偶爾經過上海,向坊間購買仿宋活字,以作印刷佛經之用。覺得字體參差,行列不勻,因發願特寫字模一副,製成大小活字。返山後,就依字典部首,聚精會神逐一書寫,日作數十字,偏正肥瘦大小稍不適意,就重寫。一個月後,寫到“刀”部,忽然中止。問其故,說:刀部的字,多有殺傷意,不忍下筆。

他悲憫整個塵世,把每一片落葉都當作是哀婉的悼詞。在一大堆落葉中間,他譜了一曲《送別》,輕輕關上了一扇門,曾經為他而沸沸揚揚的塵世被遠遠地隔開了。

有人為他的《送別》作了這樣的評述:“他送別的是誰?是愛人?是親人?是世界?都不是,他送別的隻是他自己。他走向了彼岸,沒有回頭,沒有看自己一眼。是塵世死了,而不是他死了。”

在圓寂前,再三叮囑弟子把他的遺體裝龕時,在龕的四個腳下各墊上一個碗,碗中裝水,以免螞蟻蟲子爬上遺體後在火化時被無辜燒死。

弘一法師,是活在人世的,悲憫的佛。

點石成金

“無心者公,無我者明”“自古仁人誌士,以儒濟世、以道修身、以佛治心,可謂是智慧通達”這些都是弘一法師的經典珍藏句子。一個心裏裝滿慈悲的人,慈悲得教人感到荒涼。坐椅子要抖一下椅子的人,能聽到花兒呻吟的人,能看到雲朵裏藏著淚水的人,不敢下筆寫“刀”的人,讀來都叫人傷感。他帶著悲憫的心永遠地離開了人世,他把落葉都當作是哀婉的悼詞。讀一個人,要悟出其真善美,永遠以悲憫的心麵對塵世。

§§第三輯 向一些靈魂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