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夜晚,羊們想到充滿誘惑的霓虹燈,想到城市的瓊樓玉宇,想到有顏色的夜晚,想到不停不息的歌舞,想到城市的酒精,那麼妖嬈得像個調情的娘們兒一樣覬覦著他們的口袋時,他們成群結隊,義無反顧地湧向城市,身後的家園漸漸小去,在他們心中隻剩下極其微弱的一點火光。
羊對陌生的城市充滿幻想,他們試圖闖入,在城市邊緣緩緩行走。
我和友伴們圍坐在周末裏一張叫作欲望的桌子旁吃著涮羊肉,熱辣的火鍋刺激著我們日漸萎靡的食欲。從本質上講,我們在分食羊的屍體,隻是我們吃得比其它食肉類動物略微考究些罷了。
羊們瑟瑟發抖,左顧右盼,像一群驚弓之鳥。四處叢生的禁區讓羊們無處藏身,牧羊人走在長長的羊群後麵,響亮的鞭子抽傷很多人的記憶。城市沒有森林,卻更容易迷失方向,城市沒有狼,羊卻倍加慌亂。
與此同時,牧羊人倒在地上死掉了。鞭子躺在地上,無人拾起。
羊的記憶從此掛滿冰霜,他們將繼續在解決溫飽問題的路上風塵仆仆。我不停地問自己,他們為什麼要闖入這個城市,背棄自己那天堂一般的草原?草原上那淡淡的,適合靈魂靜靜飛翔的風,不是曾經使他們醉過嗎?那悠然飄過的雲,不是可以縫補所有過往的傷口嗎?還有那筆直筆直的炊煙,難道不是一種生生不息的親情的呼喚嗎?難道這些還不能捆縛一顆心嗎?難道非要把自己扔在流浪的路上,弄得傷痕累累才肯回家嗎?
了無生機的城市裏的沙漠擋住了羊們前麵的春天,沒有故事在眼前展開,那些飛舞起來的欲望的沙粒堵住了他們渴望的喉嚨,甚至,連嘶啞的悲鳴都無法從心底發出。
我在酒杯裏找到了自己的靈魂,我也是這個城市羊群中的一隻,我涮著自己的肉,喝著自己用懺悔熬成的湯。這麼多年了,我妄圖擁有,卻總是不停不停地失去,我妄圖飛起,卻總是不停不停地墜落。總是抱怨自己的生活過得異常平庸,總是盯著櫃台裏麵的時尚物件,眼睛裏發出的光芒比國旗杆還直,逛商場的時候總是往一樓的國際名牌專櫃去擠,一看到有打折商品就驚喜得如同見了爹娘一般親熱,在學校餐廳裏吃著西點的時候,總是喜歡仰望著遠處那個最高建築,期待著哪天也能像那些成功人士一樣,在三十八樓的旋轉餐廳裏優雅地享用燭光晚餐。終於,我有住房了,那邊卻樹起了豪華別墅;公共汽車不擁擠了,大路上卻跑過一輛輛私人的豪華轎車;我開始吃肉了,時尚的標榜卻是吃野菜;我穿得整整齊齊了,流行的卻是衣不蔽體……
我在酒杯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金錢再多,你的胃隻有一個,速度再快,你仍奔跑在大地上,美女再多,你的生殖器隻有一個……難道你敢說西部地區的孩子在失學之後重新又背起了書包不是幸福嗎?難道夜市攤上賣燒烤的下崗夫妻樂嗬嗬地叫對方歇息一下不是幸福嗎?你在豪華餐廳裏吃著價格不菲的印度甩餅不一定對身體的營養狀況起到絲毫的作用,但是你就是覺得比別人吃油條喝豆漿有品位,在通往風景區的山路上,你的奔馳跑不過旁邊的吉普,可你固執地認為那個圓圈裏三個一百二十度的半徑給你帶來的優越感超過了它爬坡時的笨拙……
羊,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試圖闖入的城市!
酒很濃很烈,足以止痛。隻是,如果將酒杯打碎,我的靈魂是不是又會四處流浪,一病不起?
我的酒杯真的碎了。我的靈魂追趕上那群正在路上徘徊的羊。他們正在那裏無所適從,相互剝落對方的麵具,怯懦的眼淚讓城市的機器生出鐵鏽。
我從地上拾起鞭子,羊們充滿期待地望著我,我毅然將它甩響,我知道我將一去不返,我知道我將把他們和我自己一同趕進天堂。
點石成金
這是一隻羊的感悟。
那些從農村來城市打工的農民,他們盡量穿得讓自己像個地道的城裏人一樣,但他們身上總有些地方,與那個城市格格不入。他們的靈魂純淨而卑微,他們羨慕城市的生活,不停地追逐,希望能盡快與城市融為一體。但城市總歸不是他們的天堂,他們一邊努力掙錢,一邊不停地受著傷害。因為他們永遠趕不上城市的潮流,城市的變化讓他們目不暇接。
其實羊的天堂是遼闊的草原,不是燈紅酒綠的城市;其實羊的快樂就是吃到新鮮的草,而城市裏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