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來時,發現旺生還坐在田埂上,頭低在兩腿之間,一口一口地吸著旱煙。他的手一直在抖,以致抽煙的時候,幾次把煙頭觸到了鼻子上。姨娘醒悟過來,她披散著頭發撲上去,沒頭蓋臉地撕打旺生,旺生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著,任姨娘發泄心中的悲憤。
姨娘打累了,整個人又癱在那裏。
旺生說:“我娶你。”
姨娘不能說話。
旺生說:“我投案去。”說完,猛地站起來,大步出了玉米地。
旺生到公社自首去了,他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不知為什麼,姨娘說死不告他,弄得公社的人也不知所措。村裏人對旺生和姨娘的事議論紛紛,對姨娘更是指手畫腳。姨娘突然就足不出戶了,她由一個愛說愛笑的姑娘,變成了一個不苟言笑的“啞巴”。她把頭盤起來了,在我們那地界,頭發盤起來的女人,都是已婚女人,姨娘這麼做,無疑主動告訴人家,她已經不是一個姑娘了。
她究竟要幹什麼呢?
七年的時間說過去就過去了。旺生刑滿釋放,頂著一個光禿禿的腦袋回來了。令旺生說死沒想到的是,七年不出門的姨娘竟然到村口來接他了,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說過要娶我,你說話得算數。”
“我……”
旺生啞口無言。
姨娘和旺生的婚姻可謂是我的親族中最奇特、最怪異的了,他們沒有孩子,一輩子就兩個人,不說話,不吵架,不同床,隻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就算這樣,旺生,也就是我的姨夫也感到很滿足了。1998年,姨夫患了癌症,是姨娘一直伺候他,把他伺候到死,臨死前,他說了一句話:“下輩子我還娶你!”
姨娘沒說什麼,隻是用手輕輕地合閉了他的雙眼。
那以後,又是三年的時間,這三年裏,姨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足不出戶,一雙一雙地做鞋,她的一生做了許多鞋,可惜,這些鞋姨夫一雙也沒穿過。2001年,我的姨娘也死了,她的墳孤零零地埋在了南梁。
她在地下能見到旺生嗎?
見到他,她會說些什麼?
你也許會問,姨娘既然等旺生了,為什麼不同床呢?
這對於我來說,也是一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