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嫂子對他也很好,可是,一連生下四個孩子,家裏的日子也緊上加緊,恐怕一時也難緩出手來吧。
這就是他執意走北荒的唯一原因。
可是,他積攢的那些錢又為什麼沒有帶回來呢?
說起來就是故事——
他所在的那個磚廠塌窯了,對他最好的班長和兩個工友給砸死了。他們的媳婦帶著孩子趕來了,磚廠一時布滿了哀號之聲,其狀之慘,讓人不忍目睹,他心裏受不了,就拿出自己的錢分給了那些婦女和孩子。他的義舉感動了一個工友的妻子,或者說工友的妻子在他的身上看到家庭生活的新希望,便在丈夫燒了周年之後,又帶著三個孩子來磚廠找他了。找他的目的也隻有一個,要嫁給他。工友們見他一直單身,也都勸他,和那個女人一起過吧,女人畢竟還很年輕,雖然有三個孩子,可女人的容貌並不辱沒他。
那母子四人也著實可憐!
可是,她、他的工友,他們又如何知道他的心思呢?
他看那母子們可憐,便把自己餘下的錢統統給了她。
但是,他不能娶她!
他是這樣想,可他的舉動反而讓那女人產生了誤會——他一下子給人家一千多塊錢,人家能不誤會嗎?於是,這場婚姻被眾人認定為事實,甚至連磚廠的領導也認為他有了真意。他自幼口訥,分辯不清,情急之下,竟辭工回家,身上除了剛剛夠回家的盤纏,還會有什麼呢?
隻是這些話,他萬萬不能對任何人說。
一個春天的夜晚,我回鄉探親,和我的這個舅舅坐在庭院裏喝酒。他有些醉了,突然對我說起此事。這個時候,他已經結婚了,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地,孩子們和雞鴨一起在月夜下靜默,隻有我們的對話像不經意刮過的溫暖的風。
我說:“沒有了錢,回家不一樣單身嗎?”
他說:“那不一樣。我雖然沒娶媳婦,可我還是我。我如果和那個人結婚了,我還能是我嗎?”
我說:“為什麼不自己留一點錢呢?”
“我沒了錢可以回家,他們沒了錢,連日子都過不了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為什麼不和村裏的那些人解釋?”
我的這個舅舅看看我,突然笑了,說:“你想想,如果我說了,可能真的就娶不上媳婦了。”
那夜,我也有些醉了,可再怎麼醉,我又明白了一個道理——
為什麼世世代代人們對走南闖北的人都心存敬畏?
他們都是些經過風雨,見過世麵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