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先生死了,當地的農民卻沒忘了他的恩情。紅馬駒所在的生產隊每年冬天都要給老孟先生家送點燒柴,裝上車不用車老板子,紅馬駒自己就能去,去了自己還能回來。大概有十多年的時間都是這樣。包產到戶後,這匹馬分到了周家,周家也沒改這個習慣,隻是後來不送燒柴了,送一些過年吃的黏幹糧。
從長春再往北接近哈爾濱的地方,有一個全國的產糧大縣——榆樹。榆樹產糧,產酒,產幹豆腐,是個安逸富裕的地方。產糧的地方禽畜多,牛羊驢馬騾,豬狗雞鴨鵝,樣樣齊全,所以,榆樹除了產糧,產酒,產幹豆腐,還多獸醫。最有名的姓孟,上溯三代,至今能讓老百姓隨口報出名號的就有十幾個。
我的朋友姓周,他的妹妹就嫁到了孟家,耳濡目染,也能為禽畜診些小病,可見孟氏家傳之盛。
周家妹妹的公爹就是一位名獸醫,可惜,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時候,死於腦溢血,在世四十一年,可謂英年早逝。老孟先生走,三鄉五鎮都震驚了,供銷社關門,銀行停業,幾個公社的農民都放下手裏的鋤頭,從四麵八方擁向孟家的靈棚。送葬的隊伍黑壓壓排了幾裏地,有官有民,無不歎息哭泣。
老孟先生仁義。
你說他做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沒有,但每一戶農民都念著他的好,這說來就不易。
如果你問那些當年當過大隊書記、小隊隊長的人,他們會說:“老孟大夫好,無論什麼時候,你去請他給牲畜看病,他都是起身就走,絕無二話。吃飯呢,撂下飯碗;躺下了,馬上穿衣服,從沒耽擱過。醫術高那就不用說了,還有二裏地呢,聽聽牲畜叫,就知道得了什麼病;一百來米呢,看一眼騾馬,藥方已經開好了。最絕的一點是,老孟大夫一輩子沒端過咱們的飯碗,看完病,收拾家什就回,咋留也留不住。”
如果你問老百姓,他們會說:“老孟大夫好,春秋兩季往診,家裏的畜禽有了毛病,你隻要吱一聲就行,來了就看,看完就洗手,連個‘謝謝’都不容你說。”
他們會說:“一個雞蛋七分錢,一斤鹹鹽一毛二,劁一頭豬七毛,想想,啥比價,可是,老孟大夫沒收過咱們一分錢。”
他們還會說:“我家的豬有病,老孟大夫給打吊瓶,在豬圈裏守了一夜。”
就是這幾番話,大都如此。
老孟先生死了,許多人自發地去送葬,可誰也沒想到,送葬的隊伍裏還有一匹馬——三歲口,一身的純紅色。那馬跟在人群的後邊走,一直到了墳場,老孟先生入葬了,人群漸漸散去,隻有那匹馬還站在春風裏,一臉的悲戚,久久不肯離去。
起初,人們沒有注意到它,後來,有人注意到它了,驚得大叫:“這不是老孟大夫救過的那匹兒馬嗎?”
認識它的人細看,可不是!
它來幹什麼呢?人們恍然大悟,它也是來送老孟大夫的,於是又有人哭起來,拍著馬說:“義馬呀,義馬呀!”
三年前的冬天,整個榆樹地界下起了大煙泡雪,半天的工夫,溝滿壕平,大道上的雪都沒了膝蓋了,車馬難行。半夜裏,老馬要下駒子,可是偏偏趕上這駒子淘氣,胎位不正,老馬幾經折騰,眼看就要死了,生產隊的人急得直哭,想一想,那個年頭,一死二命,生產隊要遭受多大的損失呀。
有人說:“要是孟大夫在就好了。”
有人說:“這大雪泡天的,門都出不去,孟大夫能來?除非他是神仙。”
這話音還沒落呢,門就被拍得啪啪山響。有人手快,費勁巴力地去開門,折騰半天把門打開了,發現外邊站著一個雪人。風雪大,說話聲根本聽不清,就不由分說往屋裏拽,待除了帽子,原來是老孟先生。
大家夥都愣住了。
老孟先生說:“還瞅啥呀,快給我端熱水來。”
大家夥七手八腳地伺候著。
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小馬駒子終於給接下來了,大家夥這才鬆了一口氣。屋子裏靜悄悄的,突然,生產隊長“哇”的一聲哭了,他這一哭,屋裏所有的人都哭了,哭夠了,痛快了,卻說不出哭的緣由,再看老孟先生,已經躺在炕頭呼呼睡著了。
這件事被神傳起來。
可是,老孟先生就一句話:“這馬性子烈,知道它快生了,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這一看,救了母子兩條命!
老孟先生死了,當地的農民卻沒忘了他的恩情。紅馬駒所在的生產隊每年冬天都要給老孟先生家送點燒柴,裝上車不用車老板子,紅馬駒自己就能去,去了自己還能回來。大概有十多年的時間都是這樣。包產到戶後,這匹馬分到了周家,周家也沒改這個習慣,隻是後來不送燒柴了,送一些過年吃的黏幹糧。
曾有兩年,榆樹地界盜馬賊猖獗,但是這匹馬獨來獨往,沒有人打它的主意。
1999年,這匹馬病死了,周家的人征得孟家人的同意,把它葬到了老孟先生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