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1 / 2)

生活總有它固定的軌跡,運行開了,想變都難。岑秋發財了,二十幾年下來,已是千萬富婆了。她一直不結婚,也不和四哥聯係。四哥接了父親的班,工作似乎穩定了,但這種穩定也就持續了七八年,他下崗了。岑秋突然給他打電話,要給他一筆錢,讓他做買賣,四哥拒絕了。岑秋問他為什麼,他隻說了一句話:“不是那麼回事。”

小五有一把二胡,二胡很舊了,個別音不準。即使這樣,這把二胡小五也舍不得丟掉,無論生活怎麼變化,二胡一直跟著他。小五拉《揚鞭催馬送糧忙》的時候,年齡剛好十六歲,有一個叫黎的女孩給他打了一件毛衣,針腳很粗,但他非常喜歡。小五沒有母親,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父親拉扯他們幾個,苦扒苦拽地過日子。他在家行五,所以有了小名,就叫小五。後來,小五的父親再娶,小五有了一個後媽。後媽帶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和父親又生了兩個孩子,也是一男一女,眨眼之間,這個大家庭由六個人猛增到十一個人。十一口之家僅靠父親微薄的工資生活,日子可想而知。小五吃苞米麵把胃吃傷了,一見苞米麵就反酸,緊接著便吐,吐得昏天黑地。但是,他心裏有希望,那希望就是小黎,他發誓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找工作,和小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這個希望很快就破滅了。那個小黎被她的數學老師誘奸了,前後三次。事情敗露後,老師,不,不是老師,是畜生,被判了八年,小黎也被迫休學了。小五去找小黎,但小黎不見他,經不住磨,見了,也不說話,隻是哭。再後來,小黎得了憂鬱症,住到精神病院裏去了。

小五有一把二胡,二胡很舊了,個別音不準。即使這樣,這把二胡小五也舍不得丟掉,無論生活怎麼變化,二胡一直跟著他。小五拉《紅柳子》的時候,年齡剛好二十歲,他坐在勞動公園的小板凳上,給二人轉藝人拉弦。一共三把弦,他是末把,好歹混口飯吃。小五已經結婚了,和後媽帶來的妹妹。這沒什麼,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二人結合,不違反常規與倫理。起初,家人不同意,兄妹二人就私奔了,他們在外邊租了一間小房,置辦了簡單的炊具,一心一意地過起了日子。小五拉弦,每天能掙五塊十塊的,不多,但夠兩個人吃喝了。他們的日子很苦,但苦中也有樂吧。他們要了一個孩子,說是要,其實不如說是領養,本家不要這孩子了,他們看著可憐,就抱回了家。原來,他們也想自己要一個孩子,可是,要了很長時間也沒有,以為不能生了,就把這孩子當親生的養。養了一年多,孩子長大了,長胖了,也培養出感情了,正準備去辦領養手續,上戶口,誰料,本家反悔了,把孩子生生地硬要回去了。原來,這孩子生下來時,身體一直不好,本家以為養不活,便動了給人的念頭。現在,看到孩子在小五家健健康康的,什麼毛病也沒有,就厚著臉皮登門了。孩子給抱走了,笑聲不斷的小屋一下子變得冷清了,夫妻二人暗自垂淚,心像被挖空了似的。夜深了,媳婦想孩子想得睡不著覺,小五就說:“咱們心好,老天爺會給咱們一個孩子的。”

小五有一把二胡,二胡很舊了,個別音不準。即使這樣,這把二胡小五也舍不得丟掉,無論生活怎麼變化,二胡一直跟著他。也許,他們的善舉真的感動了上蒼,小五的媳婦懷孕了。這個時候,小五最愛拉的是《俺是個公社的飼養員》。他希望媳婦生一個兒子,這樣,他就可以把兒子當小豬養。女兒卻不行。俗話說,窮養兒,富養女。他不是不喜歡女孩兒,但就他這個家庭情況,養兒子似乎更合適。入夜,小五把耳朵貼在媳婦的肚子上,聽孩子在裏邊蹬腿,每蹬一下,他的心裏便被蜂蜜塗一下,厚厚的蜜把心裹住了,甜得透不過氣。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媳婦要臨產了,他們選擇了一家中檔醫院的婦產科——太低,怕對不起孩子;太高,出不起費用——安頓媳婦住下。媳婦也爭氣,隻住了一天,就破水了。孩子降生的那天夜上,大雨滂沱,小五一個人在產房門外焦急地踱步,仿佛他的步子走急點,媳婦就可以少受一點罪似的。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產房終於傳來嘹亮的哭聲,小五從哭聲裏就能聽出來,他的願望實現了。要往產房去,卻發現樓梯的陰影裏坐著兩個人,再仔細看,是父親和後媽,兩個人手裏抱著飯盒和雞蛋,正眼巴巴地看著他。小五的眼睛濕了,隨後淚水一對一雙地落下來,離家三年了,沒想到自己一直在父母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