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說,神話是人類在充滿缺陷的生存中築造的精神庇護所。在那裏,人類漂泊、困窘、不安的靈魂得以棲居。我們說人的生存缺陷不僅表現在異己的自然和命運,更表現的是人有永遠不可滿足的欲望。人是一個滿懷各種欲望,麵向未來的開放性存在。開放性意味著人是永遠追求自我實現的尚未完成的存在。不僅如此,人也注定了要在有限中去追求無限。然而,痛苦、不幸、災難、不期而至的死亡伴隨著人的一生,因而人的生存又是不完滿的、受限的,甚至是荒謬的。人的理想、無限和自由隻有在神話和藝術中才能真正實現。神話給人們留下了一片幻想的天空,一個精神可以自由馳騁的世界。神話,人類心靈深處流瀉出來的審美精華,正因如此,人們生活在詩一樣的氣氛裏。
神話對人的命運,人生中最重大的問題的關注,對人的本質的質詢,對理想世界的向往和構築是文學藝術永遠的稟性,所以文學藝術將永遠同神話結伴而行。毫不誇張地說,文學藝術是永不流失的新神話。意大利美學家維柯這樣說過:“神話是一條清澈、深深的河流,它在現代流入海洋,但是在它未曾被海洋吞噬之前,它在一段流域內保持了純潔。不過,我們還不如將神話看成一條永恒的河流,有時清澈、深沉,有時則因為流經寬闊的平麵地帶變得膚淺、渾濁。”
從神話中透出其文化藝術及科學的底蘊
神話是對人生乃至一般曆史過程的一個解釋係統,就其尋求對社會和對人生作出某些可以接受的解釋而言,神話與哲學和科學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不同的是:哲學、社會科學的解釋是建立在理性、邏輯、事實的基礎上;而神話卻建立在幻想的基礎上並對應於某些古老的原型。神話的永恒魅力在於它作為一個解釋係統,與其說在揭示世界人生的真相,不如說是在掩蓋世界人生的真相。但恰恰這種掩蓋,卻包含著深邃的智慧並具有不可取代的文化價值。它一方麵固然來源於曆史的因襲,另一方麵卻基於人性的需要。作為對絕望與毀滅的反抗,神話在任何時代都有其必然發生的心理基礎。榮格曾說過:“神話是古老社會的宗教。原始氏族失去了它的神話遺產,就會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人那樣立即粉碎滅亡。”尼采則更為直率地指出:“神話是橫亙在生命與死亡之間的一道保護屏障。”
父親曾常對我說:“文學的因素是伴隨著神話與生俱來的……審美的文學因素實在就是神話基因。”可見他是把文學藝術看做神話的生命力。他對神話和仙話作的區別,即中國神話的一個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從神話的英雄們鬥爭中,常常能見到那種為了達到某種理想,敢於戰鬥、敢於犧牲、自強不息、舍己為人的博大堅忍的精神,這種精神,在仙話是稀有的。他不讚成將神話轉為曆史。他認為神話:“向著曆史轉化,剩下零星片斷的材料,愈益不為人所重視,自然會導致神話的散亡。”也許,他就是持有這種對神話的至真至美精神,才使他在任何艱難困苦中堅持中國神話的收集、梳理、研究和出版工作。
從神話發展演變和自然科學曆史的軌跡中,捕捉神話與科學的結合,發現神話為科學發明之先聲,以科學現象解釋神話,用神話論證現代科學。如:論證伏羲八卦是數學“二進製”的鼻祖,生物學的尖端,化學的先驅,天文學的基礎,軍事學的教材,哲學的源頭,史學的鐵證,醫學的淵源。又如“燭龍”神話是對北極光的最早記錄,“日中金烏”是太陽黑子,“月宮玉兔”是月麵學的真實反映,“摶土造人”是對製陶術的記載,“煉石補天”則是對先進冶煉術的歌頌等等。神話翅膀翱翔的地方,往往是科學發明之先聲。這一點已經贏得國內外眾多學者的衷心認同。
稽古搜遺集大成
《山海經》是保存神話資料最豐富也最古老的一部古籍,然而文字的脫、訛、倒、衍,經文人注、注入經文、錯簡和他書闌入的情況,也較其他古籍為甚,這些情況,曆代的注家並沒有完全將它搞清楚,所以此書比較難讀。“五四”以來,各種古籍都有人整理過,唯獨沒有人整理《山海經》,尤其沒有人從神話角度去整理《山海經》,原因也就在於此。然而父親花費了二十餘年的心血所著的《山海經校注》(此書獲得1984年四川省包括重慶在內社科聯科技一等獎),是努力從神話角度將此書校勘、整理、注釋出來,算是填補了神話研究的空白,在此基礎上,他又作了《山海經校譯》和《山海經全譯》等譯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