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章氏命同誌去廟裏搬行李,衛茜攔住不肯。章氏道:“這是何說?”
衛茜道:“侄女來此,專意看望表叔表嬸。且喜天緣相湊。今夜見著,此心已安。侄女身上還有許多未了之事,怎敢安居?明日陪表嬸一天,後日即要動身,何必搬移?”章氏道:“你的事任是那樣多,也不能去得恁地快,若是不搬到這裏來,我就惱了。”衛茜道:“侄女隨身不過一驢雙劍,幾件衣被而已,隨便都可安置,不必表嬸操心。”正說話間,天已大明,小廝燒了湯,大家梳洗了。章氏逼著叫同誌到廟裏去,衛茜解說不聽,隻得取了鑰匙,交與同誌,同誌去了。大家歇息一會,同誌已將驢兒衣劍取來,把驢兒拴在空屋裏,另外打掃個幹淨小房,與衛茜安歇,無事閑談。
衛茜道:“我幹媽有個內侄女,住在這南林地方,可惜不曾問得姓名,無從探訪。”章氏道:“我們留心,遇著人便問可有西鄙鄭家的親戚,或者問出,也未可知。”住了幾日,十月將近,屢次告辭,章氏隻是不放。直挨到十一月初間,衛茜有師傅的活在心,實係不能耽擱。苦苦要去。章氏知難再留,做了兩件棉衣,取出二兩銀子,給與衛茜。衛茜道:“表嬸的厚情,侄女心領,侄女身上的衣服,盡夠禦冬,即或要添,到處可買。銀子更可不必。表嬸這般寒苦,留著自家繳用。”說著,打開包裹,取出兩封銀錠道:“這是我在諸賊家中取的,大約有一百兩。我送了豆漿店老頭一錠,尚有零星之數,不少在此,路上盡可夠用。這兩封銀錠,就奉與表嬸添些柴米。”
雙手遞過,章氏哪裏肯收?說道:“侄女在路上哪裏不要錢用,如何少得?我們是過窮日子慣了的,你快快收好!”衛茜道:“表嬸何必見外?侄女路上要用,隨便可以籌措。”章氏笑道:“怎樣籌措?大約就是仇三說的一個字的行道。”衛茜也笑道:“侄女怎麼敢?天下不義之財取不傷廉的,多得很哩!”章氏便接了過去,棉衣定要衛茜帶上。衛茜道:“路上累贅,表嬸留著自穿。”再三再四,隻得領了一件,打在包裹,搭在驢背上,告辭出門,同誌弟兄送了一程方回。
衛茜跨上黑驢,直向芒蘿山行去。行至羊頭堡,見山石依然,樹林如故。
想起施良死得傷慘,雙眼流淚,停住驢兒,向南嗚咽道:“幹爺陰靈不昧,女兒在此,可隨兒轉回苧蘿山。”傷心一會,驀然想起那些大強盜來,暗忖道:“我何不向南尋去,或者遇著,得報前仇,也未可知。便把驢兒一帶,向南行去。也是彎彎曲曲,走了五六裏,卻不見那猛惡林子。四元人家,無從問訊,路徑越走越荒僻。前麵一個土崗,便把韁繩一帶,走上上崗去。四麵眺望,見東南角位一座大山,黑壓壓樹木蓊鬱,想來是了;隻因一直向南,反走過了。下得崗來,向著東南方走去。一路都是苦藤礙路,落葉滿林,且喜驢兒健壯,尚能行走。約行二三裏,隱隱聽得殺喊之聲,心中驚異,驟著驢兒,趁著聲音走去。一個山嶺,橫阻去路,便縱上嶺去。喊殺之聲,驚天動地,向前一看,卻是個極大的一片草地。見三五百人,層層圍裹,刀槍旗幟,麻林一般,大聲喊殺。重圍中,見六個強人,圍著兩個客商,一個黑麵大漢,手舞雙鞭;一個白麵少年,手挺雙戟。三人戰一個,隻殺得煙雲亂卷,塵土飛揚。戰黑漢的強人,一個麵如噀血,使的月牙鏟;一個麵如油漆,使的丈八蛇矛;一個臉分鴛鴦,使的溜金瓜錘,戰白麵的強人,一個麵如滲金,使的大砍刀;一個麵如藍靛,使的狼牙棒;一個麵如削瓜,使的紫銅錘。馬蹄忙亂,人臂縱橫,黑漢漸漸招架不住。衛茜急把黑驢一碰,追風般縱下嶺去,手中盤螭劍迎風一晃,一團白光,滾進核心,兩旁的人頭亂落。到了跟前,那使蛇矛的先看見,便呼的一矛,照衛茜的麵門刺來。衛茜把劍削去,蛇矛便成兩段。使矛的大驚,正想跑出核心,瞥見白光在項下一旋,叫聲不好,身首異處,倒於馬下,霎時踏成肉泥。使錘的見了,氣忿忿來戰衛茜。
黑漢見去了兩個,心中大喜,精神陡健,雙鞭如雨點般打下。使鏟的強人,哪裏招架得住?被黑漢左手的鞭敲開月牙鏟,右手的鞭劈頭蓋下,腦門打破,跌下馬去。黑漢也不來照管衛茜,隻大叫道:“賢弟我來幫你!”便揮起鞭打進那邊圈子去。這邊使錘的與衛茜交手,衛茜見強人錘重,不肯削它,恐傷寶劍,隻把劍舞得雪片相似,使錘的強人,初時尚能擋撥,四五個回合,便眼花手亂起來,被衛茜覷個破綻,一劍戳去,直透重甲,尖出背心,使錘強人雙錘墜地,倒於馬下。眾小賊見了,嚇得魂飛魄散,哪裏還敢喊殺?哄了一聲,散如鳥獸。那邊使刀的、使銅的,雙戰少年,使棒的獨戰黑漢,正在苦鬥。使刀的見這邊三人頃刻喪命,知道不妙,趁衛茜未到,把馬一兜,跳出圈外,沒命的逃走。衛茜殺了個使錘的強人,想去攔戴,已被他跑上山去,勒住驢兒,看他四人交戰。少年一戟把使銅的強人挑下馬來,加一戟結果了性命,即來幫助黑漢。使棒的強人,先已骨軟筋酥,哪裏還經得起雙戰:正想逃命,少年一戟,直透心窩,趁勢一攪,成了個血扈窿,眼見得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