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音辭了,同王孫建出來,叫來的九個人回船去,“我無事時再到船上來。”
九個人應聲去了。陳音同王孫建住在東花園。王孫無極擺酒洗塵,又與陳音製辦衣服,不必多贅。
陳音一心隻想學習弩弓,聞說二太子章精練弩弓,教習弓隊都是太子章,元奈不能近身。心中悶悶不樂。王孫建見陳音不樂,就約同出外閑逛,到了一家酒樓,叫做醉月樓,十分寬敞熱鬧。二人揀了座頭,酒保放下杯筷,搬了酒菜來。二人慢斟閑談,甚是快暢。見對座一人坐在那裏,自斟自飲,生得削瘦、尖鼻薄嘴,鼠眼狼頭。酒保去添酒上菜,說不盡那巴結的媚語。這時來了個老頭兒,滿臉枯黃,渾身藍縷,雙眼掛淚,輕輕地走到那人身邊,低聲下氣咕咕嚕嚕不知說些甚麼。忽聽那人把桌一拍,大喝道:“再休放屁!有一點不照我所說的話辦到,你隻當心你這幾根老骨頭!”那老頭兒嚇得倒退了一步,不敢作聲。那人隻顧吃酒,也不理他。老頭兒為難了一會,又走近一步,先作了一個揖,忍著氣複又在那裏苦苦哀求,隻是聽不出所求何事。
忽見那人把手一揚,嘩喇一聲,卻將一碗湯潑在老頭兒的頭上,淋淋滴滴,碗已砸破,老頭兒的額角被破碗打傷,流血不止。那人怒衝衝指著老頭兒喝道:“再放屁,打死你這老狗!”老頭兒用衣袖揩掉頭上的湯,倒弄得滿臉是血,退得遠遠的放聲大哭。此時鬧動了酒樓的人,圍上來觀看,見了那人都不敢作聲。
正巧樓梯上走上一個人來,生得麵如油漆,劍眉環眼,身材七尺以外,年紀三旬以內,氣象甚是猛勇,衣服卻甚敝壞。見一些人圍在那裏,用手把人叢一分,看的人紛紛倒退,擠到裏麵見了光景,也不知是個甚麼事由,因見老頭滿臉是血,就走到老頭兒麵前問道:“老頭兒。甚麼事被人家打得這個樣子?快快對我說,我替你出力!”老頭兒尚未回言,那人把黑漢瞅了兩眼,立起身來,哼了兩聲,先下樓去了。老頭兒對這黑漢道:“大哥,你不曉得我的苦楚!”說著又痛哭起來。黑漢道:“哭有甚麼益處?你快說罷!”
老頭兒拭了淚道:“老漢名叫屈永,走了那人名叫藍滔,是我外甥,他的母親是我的妹子。老漢今年六十六歲,住在東門外漁灣,先年家道殷實。藍滔的父親名叫藍國璜,甚是忠厚,卻貧苦得了不得,老漢一力關顧他,求名不成,改作商賈,都是老漢資助。又將妹子許配他,結了親戚,就生藍滔一人。且喜營運得法,不到五年狠狠地發了財。老漢的運氣一年不如一年,也不到五年,真真的一敗塗地,婦人死了,兒子已經成立,去年又死了,隻剩下一個女兒名叫玉英,今年二十歲。藍國璜在時倒憑良心隨時周濟,不料三年前也死了。藍滔掌了家私;就大變了樣子。老漢上他的門,動輒辱罵,還說老漢欠他家的銀錢無數,受過他多少氣不要說了。如今他巴結上藍尹亹大夫,認了同宗,氣焰更大了。去年十二月,他因曉得小女有幾分姿色,他就捏造憑據,指出證人,說老漢親收了他五百兩身價,許與作妾,硬要娶去。老漢哪裏肯服,與他理論,他不由情講,反將老漢送在有司衙門,有司不由分訴,昨日將老漢答責五百板,硬斷老漢將小女送給他家。小女曉得了,在家中尋死覓活,老漢無法,隻得去哀求他,他那守門的又不準進去,今天打聽他在此飲酒,所以趕到此地哀告,他不但不準情,反將老漢作踐得這個樣兒。大哥想想,老漢雖窮,總是世宦人家,焉肯將女賣人作妾?況姑表至親,何能做此乖倫背理之事!他這樣凶槽,老漢父玄隻有拚著兩條性命對付他罷了!”
說罷慟哭不已。黑漢聽了,氣得暴跳如雷,狂吼道:“這等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匹夫,與那樣製勢欺貧、奴婢不如的贓賊,豈可容留在世害人嗎?這匹夫住在甚麼地方?你引我去,我替你出氣!”一手挽了老頭兒,踉踉蹌蹌下樓而去。一些圍著看熱鬧的人一哄散了。陳音對王孫建道:“這個黑漢倒是個直快俠義的漢子,怕的弄得不好,反使老頭兒吃虧,本想問問黑漢的姓名,恐人多口亂,鬧出事體來,連累老伯。好在老頭的姓名居址通曉得了,再聽信罷。”王孫建稱是。又飲了幾杯,會賬下樓而回。
到了第二日,聽得哄哄傳說漁灣的藍滔,昨夜被人竊牆而進殺了七口,粉牆上各處留下血手印,一隻左手是枝指的,隻盜了三百銀子。漁灣的巡司夫妻二人也被殺人,仍然留下枝指血手印。這個強盜倒厲害嘞,殺了人還敢留下血印!現今漁灣挨戶搜索,哪裏有點影響。又聽說前日被藍滔送在巡司衙門,打了五百板的屈老頭兒父女兩個也不知去向了。都猜殺藍滔與巡司的人定是屈老頭兒支使的,兩個人通搜尋不獲,真真是樁奇事。陳音聽了,心中甚是快活,對王孫建道:“世間原有仗義扶危的人,可惜此人姓名不曾問得。”王孫建也甚是歎惜。這件事過了一月半月也就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