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勇陳音揮刀報父仇 老寧毅擎杯談國事(2 / 3)

原楚將士等尋到那裏,見馬死在路旁,又在樹林內尋獲原楚屍身,刀眼無數,頭顱剁得粉碎,即時號召別路追尋的人到來,告知此事,四處捕賊,毫無影響。隻得將原楚的屍首收拾,扛回城中,報奏吳王,自然有一番大搜索。鼎新寓的主人聽得此事,過了幾日不見陳音歸來,甚是疑惑,投憑裏正,扭鎖進房,查點什物,包袱內黃金三十餘兩,白銀八十餘兩,以外隻有衣服兩件,鋪被一副,床角掛一皮囊,內裝鉤索鐵彈等物。裏正驚疑,研問來客情形,後由小二口中話出:“此人來時,開口就問原楚原將軍的府宅,是我告了他,餘者從未提起。”裏正沉吟半晌道:“是了,目前原將軍被人刺殺,想來就是此人了!”又蹙著眉問寓主人道:“此客是幾時出去的?”寓主人道:“初九夜裏出外,次日絕早回來。二十三日午後出去,至今未歸。”裏正跌足道:“越發是了!原將軍正是二十三日被人所刺。”隨附著寓主人的耳悄悄道:“你窩藏刺客,傷害長官,你這罪名可了不得。你想想!”寓主人聽了,嚇得麵上青黃不定,呆了一會,用手悄悄地把裏正衣服一扯,裏正會意,一同到一僻靜房裏。寓主人向他咕嚕了半天,裏正閉了眼坐在那裏,忽而點首,忽而搖頭,忽而皺眉,忽而歎氣。主人又向央求了半天,將一個包裹塞在他手裏,他又故作為難了一會,隻說一句:“客人包袱內的怎樣?”

寓主人又輕輕地說了兩句。裏正慢慢睜開眼,先咳嗽了兩聲,方道:“我與你至交好友,這是天大禍事,我不替你擔代些兒,如何對得住平日的交情?

銀錢兩個字算得甚麼!你我大丈夫做事,還要替換生死,全憑的一副熱腸,滿腔血性,才算得是好漢子,銀錢值個狗屁?隻是我若是不收下,你又不放心,我暫時替你存著,你要用時隻管來取。”又拍拍胸脯道:“此事都交在我身上,你快將客人的東西全交給我,不可少了分毫,我自替你布置,包管無事。”寓主人急忙將查點之物全行交與裏正,裏正解開包袱仔細看過,收好告辭。寓主人還說了多少承情不了、後報有期的話,方才分手。大約這等事,他們裏正一般做公的人要蒙蔽起官府來,官府們隻圖省事,沒一個不甘心俯首聽他的,還要稱讚他些“公事諳練,辦公勤能”的上等考語。多少大有出入的要案都由他們上下其手,何況這點無人發覺的小事,就算冰消了。

且說陳音殺了原楚,一直向西爬山越嶺,牽藤附葛而行,都走的叢林荒嶺,幸未遇著一人。大約走了二十餘裏,離石子山已遠,天色漸漸地快黑下來了,想道:“此時十二月下旬,到了夜間,全無月色,又值北風凜冽,寒氣侵人,身邊又無鋪被,荒山之上寒氣愈大,如何度夜?”四顧近處,不見一個人家,心中著實為難,便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停息,見身上斑斑點點血跡不少,一想倘若遇著人必然盤詰,許多不便。一看寒煙影裏白茫茫一個水蕩,我不如往水蕩那裏把血跡洗去,再尋個棲身的地方。立起身轉下山來,到了水蕩,放下包裹,將身上的蓋衣脫下,一一地將血跡洗潔淨,對著水光一照,臉上也有幾點血痕,掬水洗過,掙身立起,忽聽清磐一聲,穿林度水而來。

其時冷霧橫山,晚煙籠樹,陳音順著磐聲聽去,料來相隔不遠,急急跑至山腰,四下張望,見北麵山坳裏,樹林叢中露出紺瓦,魚鱗層疊,鴟吻高撐。

迸口氣向北跑去,一刻到了,果然是座廟宇,門額“太清宮”三字,隻是清蕩蕩的,山門虛掩。陳音叫道:“可有人麼?”連叫數聲,方見一人,年逾五十,駝背跛腳,慢條斯理地出來,問道:“甚麼人,大呼小叫?”陳音向前聲喏道:“失路之人,求借一宿,萬望方便!”那人把陳音上下打量一回,又問道:“你姓甚名誰?是那國人?到此何事?”陳音道:“小子陳音,越國人氏,迷道到此。”那人也不再問,隻說一聲:“且隨我來。”進得廟去,那人關好山門,將陳音引至西廊,指著一個房道:“你就睡在此間。”陳音謝了,進房一看,倒還幹淨,支板作床鋪草為褥。見那人已經去了,就坐在板上歇息。少頃,那人攜了一盞燈,夾著一卷布被進來,陳音連忙將燈接了,那人放下布被道:“夜間寒冷把來蓋身。”陳音感謝不已。那人道:“肚中想是餓了,我去與你端整茶飯來。”說罷出房,一會用大盤托了進來,擺放在一張桌上。陳音一看,一碗肉汁,一尾魚,一盤麥粉卷子,三碟菜蔬,還有一壺酒,兩雙箸,兩個杯。陳音甚是不安。那人將大盤倚在當壁,隨即坐下,叫陳音坐了道:“大哥,你的肚子餓了,先吃幾個卷子,再喝酒,我先喝酒陪你。”陳音也不客套,用了十來個卷子,隨意吃點菜,已將饑焰塌下去了。隻因那人如此舉動,頗為疑惑,陪著喝了幾杯酒,問道:“請問居士在此幾年了?廟中另外有甚麼人?”那人此刻酒已半酣,撐著杯歎口氣道:“不消問起,喝酒罷!”陳音越是疑惑,再喝幾杯又問道:“寒夜無聊,居士何妨略道一二,以解岑寂?”那人又滿喝了一杯,方答道:“你不是說你是越國人嗎?”陳音道:“正是。”那人道:“越國自會稽大敗,臣妾於吳,此刻不知越王在吳是何光景?越國的時勢又不知是何光景?”陳音聽了,觸動滿腔的心事,也歎口氣道:“越王在吳受盡屈辱,每日砍草飼馬。吳王出遊,越王手執馬箠,步行隨輦,觀者任情譏笑。夫人身穿無緣之衣,汲水除糞。範大夫柴炊爨,石室相隨,真是難堪!”那人聽了,早噙著一包眼淚,更問道:“越國近來時勢嘞?”陳音道:“國事是文大夫掌管,一班舊臣仍舊分任各事,均以國恥難堪,尚能實心任事。”那人聽了點點頭道:“還好,但不知可有洗刷國恥的一日?”陳音問道:“居士莫非也是我越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