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月和白姑娘要下樓相陪,章三爺卻扭過頭對她們說:“我和秀才爺先喝會兒酒,你們過會兒再來。”
秀才爺不解:“三爺,美人伴酒,正是一樂,何故……”
章三爺這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對秀才爺說:“我有幾句話要和老弟說哩!”
秀才爺明白了,章三爺有心事。
到了底艙,酒過三巡之後,秀才爺小心地問:“三爺,又碰著嘛事了?”
章三爺歎了口氣說:“還能有嘛好事?白老二這黑心的東西隻知道大賺昧心錢,不顧窯工的死活,這不,窯上一下子死了仨,白老二看都不來看一下,讓我一人給二兩銀子就把人家打發了。活生生的三條性命呀,就值六兩銀子麼?!你老弟說說看,他老白家像話不像話?我替白老二這麼幹,心裏能安麼?”
秀才爺嘖嘖讚歎說:“三爺,你這人有良心,講道義,難得哩。”
章三爺說:“但凡做了對不起人的事,我心裏就愧……”
秀才爺搖了搖手:“你愧啥?這又不是你的事!”
章三爺說:“秀才爺,你有所不知,這一來窯上人心能安麼?窯工們不寒心呀?還不都跑到李家窯、王家窯去了?!你說到時候我咋辦呢?歇了窯,白老二不依我;不歇呢,誰來替你老白家賣命啊?”
秀才爺想了想說:“要我看,也不一定就歇窯。白家窯死人,王家窯、李家窯不也死人麼?”
章三爺見秀才爺還是不開竅,心下耐不住了,“呼”的立起身說:“我看讓侉子們都跑到李家窯、王家窯才好哩!別看我是白家的窯掌櫃,可我這人正派,講個公道。我還就盼著王大爺、李五爺到侉子坡走一走,把侉子們撬走呢——當初白老二撬他們二位爺,今兒個二位爺咋就不能撬白老二一把?!”
秀才爺心裏想著自己點的姑娘,對章三爺的正派並不那麼看重,也不願和章三爺爭辯,便說:“那,哪日見了王大爺、李五爺,我就和他們說說,看看他們是啥意思。”
章三爺點點頭:“這就對了。王大爺、李五爺該咋著就咋著,這樣,我的心也就安了。我這人做啥事就圖個心安理得,寧願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
章三爺還想標榜下去的,秀才爺耐不住了,說:“三爺,酒也喝得差不離了,咱點的活物該上了吧?”
這讓章三爺多少有點掃興,可章三爺臉麵上卻沒露出來。
二位姑娘進來了,先陪著章三爺和秀才爺喝酒,後就彈起了琴——章三爺點了一曲很激越的《十麵埋伏》。聽著《十麵埋伏》,呷著酒,章三爺一身正氣地想象著王家、李家二位爺把白家窯搞歇的情形。又想著可能還會打上一場,眼前便棍棒亂飛……
想象中的愉快情形浮雲般飄過之後,章三爺看到,秀才爺一隻手摟著那嬌小的白姑娘,另一隻手已插到了白姑娘的懷裏。這就讓章三爺認清了現實:不論他心裏如何壯懷激烈,到現刻兒為止,他仍是白家的窯掌櫃,他和秀才爺還是花著白家的銀子在為白家設埋伏。
這就少許有了點不安。章三爺知道,自從五個月前白家窯將工價提到五升高粱以後,李家窯、王家窯也都把工價提到了五升高粱。李五爺、王大爺雖說心裏氣恨白二先生,卻是輕易不願和白二先生打架的。白老二不是一般的人物,二位爺招惹不起。李五爺是外來戶,王大爺又是個肉頭小窯主,誰敢和老白家公然作對?硬讓秀才爺去捎話,萬一再傳到白家人耳朵裏去,豈不是沒事找事做麼?!
這麼一想,章三爺清醒了不少,便對秀才爺說:“老弟,我……我剛才說的都是些氣話,你可別真的說給李五爺、王大爺聽,更……更不能透給白家哦!”
秀才爺擁著白姑娘,已是魂不附體,哪還記得章三爺都說過什麼?隻軟軟道:
“那是,那是……”
這一夜,章三爺鬱鬱不樂——不能時常給白家添點亂,讓白二先生經常倒點黴,章三爺的心情就好不了。心情不好,章三爺便亂來,和秀才爺一道扯著四五個姑娘瘋成一團,鬧騰得樓船上烏煙瘴氣。不是秀才爺的爹田老太爺親自找到船上,扯著辮子拖回了秀才爺,隻怕秀才爺和章三爺一夜都不會上岸的。
章三爺再也想不到,這日肖太平在岸上的三孔橋頭等了他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