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虎妖(1 / 3)

偈曰:“法本從心生,還是從心滅。生滅盡由誰,請君自辨別。既然皆己心,何用別人說?隻須下苦功,扭出鐵中血。絨繩著鼻穿,挽定虛空結。拴在無為樹,不使他顛劣。莫認賊為子,心法都忘絕。休教他瞞我,一拳先打徹。現心亦無心,現法法也輟。人牛不見時,碧天光皎潔。秋月一般圓,彼此難分別。”

這一篇偈子,乃是玄奘法師悟徹了《多心經》,打開了門戶,那長老常念常存,一點靈光自透。

且說他三眾,在路餐風宿水,帶月披星,早又至夏景炎天。但見那:花盡蝶無情敘,樹高蟬有聲喧。野蠶成繭火榴妍,沼內新荷出現。那日正行時,忽然天晚,又見山路旁邊,有一村舍。

三藏道:“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幸而道旁有一人家,我們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八戒道:“說得是,我老豬也有些餓了,且到人家化些齋吃,有力氣,好挑行李。”行者道:“這個戀家鬼!你離了家幾日,就生報怨!八戒道:“哥啊,似不得你這喝風嗬煙的人。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饑,你可曉得?”三藏聞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嗬,不是個出家的了,你還回去罷。那呆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他有些贓埋人。我不曾報怨甚的,他就說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癡漢,我說道肚內饑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我是戀家鬼。師父啊,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說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是如此,你且起來。”

那呆子縱身跳起,口裏絮絮叨叨的,挑著擔子,隻得死心塌地,跟著前來。早到了路旁人家門首,三藏下馬,行者接了韁繩,八戒歇了行李,都佇立綠蔭之下。三藏拄著九環錫杖,按按藤纏篾織鬥篷,先奔門前,隻見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口裏嚶嚶的念佛。

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聲:“施主,問訊了。”那老者一骨魯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那方來的?到我寒門何故?”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寶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

那老兒擺手搖頭道:“去不得,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三藏口中不語,意下沉吟:“菩薩指道西去,怎麼此老說往東行?東邊那得有經?”靦腆難言,半晌不答。

卻說行者索性凶頑,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兒,你這們大年紀,全不曉事。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虎唬我。十分你家窄狹,沒處睡時,我們在樹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攪你。”

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師父,你倒不言語,你那個徒弟,那般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的一個癆病魔鬼,怎麼反衝撞我這年老之人!”行者笑道:“你這個老兒,忒也沒眼色!似那俊刮些兒的,叫做中看不中吃。想我老孫雖小,頗結實,皮裹一團筋哩。”

那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行者道:“不敢誇言,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你家居何處?因甚事削發為僧?”行者道:“老孫祖貫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居住。自小兒學做妖怪,稱名悟空,憑本事,掙了一個齊天大聖。隻因不受天祿,大反天宮,惹了一場災愆。如今脫難消災,轉拜沙門,前求正果,保我這唐朝駕下的師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麼山高路險,水闊波狂!我老孫也捉得怪,降得魔。

伏虎擒龍,踢天弄井,都曉得些兒。倘若府上有甚麼丟磚打瓦,鍋叫門開,老孫便能安鎮。”那老兒聽得這篇言語,哈哈笑道:

“原來是個撞頭化緣的熟嘴兒和尚。”行者道:“你兒子便是熟嘴!我這些時,隻因跟我師父走路辛苦,還懶說話哩。”那老兒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懶說話,好道活活的聒殺我!你既有這樣手段,西方也還去得,去得。你一行幾眾?請至茅舍裏安宿。”

三藏道:“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我一行三眾。”老者道:“那一眾在那裏?”行者指著道:“這老兒眼花,那綠蔭下站的不是?”

老兒果然眼花,忽抬頭細看,一見八戒這般嘴臉,就唬得一步一跌,往屋裏亂跑,隻叫:“關門!關門!妖怪來了!”行者趕上扯住道:“老兒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師弟。”老者戰兢兢的道:“好!好!好!一個醜似一個的和尚!”八戒上前道:“老官兒,你若以相貌取人,幹淨差了。我們醜自醜,卻都有用。”

那老者正在門前與三個和尚相講,隻見那莊南邊有兩個少年人,帶著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男女,斂衣赤腳,插秧而回。他看見一匹白馬,一擔行李,都在他家門首喧嘩,不知是甚來曆,都一擁上前問道:“做甚麼的?”

八戒調過頭來,把耳朵擺了幾擺,長嘴伸了一伸,嚇得那些人東倒西歪,亂蹌亂跌。慌得那三藏滿口招呼道:“莫怕!莫怕!我們不是歹人,我們是取經的和尚。”那老兒才出了門,攙著媽媽道:“婆婆起來,少要驚恐。

這師父,是唐朝來的,隻是他徒弟臉嘴醜些,卻也麵惡人善。帶男女們家去。”那媽媽才扯著老兒,二少年領著兒女進去。三藏卻坐在他們樓裏竹床之上,埋怨道:“徒弟呀,你兩個相貌既醜,言語又粗,把這一家兒嚇得七損八傷,都替我身造罪哩!”八戒道:“不瞞師父說,老豬自從跟了你,這些時俊了許多哩。若象往常在高老莊走時,把嘴朝前一掬,把耳兩頭一擺,常嚇殺二三十人哩。”

行者笑道:“呆子不要亂說,把那醜也收拾起些。”三藏道:“你看悟空說的話!相貌是生成的,你教他怎麼收拾?”行者道:“把那個耙子嘴,揣在懷裏,莫拿出來;把那蒲扇耳,貼在後麵,不要搖動,這就是收拾了。”那八戒真個把嘴揣了,把耳貼了,拱著頭,立於左右。行者將行李拿入門裏,將白馬拴在樁上。

隻見那老兒才引個少年,拿一個板盤兒,托三杯清茶來獻。茶罷,又吩咐辦齋。那少年又拿一張有窟窿無漆水的舊桌,端兩條破頭折腳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請三眾涼處坐下。三藏方問道:“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在下姓王。”“有幾位令嗣?”

道:“有兩個小兒,三個小孫。”三藏道:“恭喜,恭喜。”又問:“年壽幾何?”道:“癡長六十一歲。”行者道:“好!好!好!花甲重逢矣。”三藏複問道:“老施主,始初說西天經難取者,何也?”老者道:“經非難取,隻是道中艱澀難行。我們這向西去,隻有三十裏遠近,有一座山,叫做八百裏黃風嶺,那山中多有妖怪。故言難取者,此也。若論此位小長老,說有許多手段,卻也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