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房路將房門推開的時候,水夜正手握著那頁泛黃的紙,驚駭地回頭看房路進來。
房路看到了桌子上麵敞開的鐵盒子,先是一驚,然後忽然像卸了重擔一般釋然。再然後悔意陡生,認為自己應該再回來得遲一些,不過,當他看明白水夜表情裏另外的成分時,他知道,早一些遲一些都是一樣的。雖然他一直都猜想這個鐵盒子對荊家未來的媳婦會是一個不祥之物,但其實還是心存僥幸。而今,猜想已經證實,這樣的結果也許仍是天意?
水夜驚駭的表情慢慢褪去,那是忽然見到房路回來的驚駭,與手中那頁紙已經無關。她衝房路揚了揚手中的紙,問道:“你要不要看看上麵寫的是什麼?”
房路聲音低沉地說:“我不能看。荊井的父親臨死的時候交待我,當荊井的孩子三歲之時,才能知道裏麵的秘密。”
水夜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微微一笑:“那你又為什麼要把鑰匙給我,要我發現這個秘密呢?你這樣做,不是自欺欺人嗎?”
房路沒有回答水夜的話,隻是問:“那你告訴我,你現在知道了鐵盒子裏的秘密,你還會做荊家的媳婦嗎?”
水夜收斂起笑容,深深地看著房路:“房總,你是一個好人。無論你在別人心目中如何,我都認為你是一個好人。不管你都做了些什麼,我仍然認為你是一個好人。可是,我更認為你是一個很可悲的好人。”
房路的眼角慢慢濕潤了。他說:“好丫頭,你知道嗎,我實在是很喜歡你。我希望你能夠有一個幸福的人生,所以我才會這麼做。現在你無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會尊重你。但是,我永久不能夠背叛荊井的父親。因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自從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之後,我隻為他活著。因此,他的信念就是我的信念。”
水夜默默地點頭,從房路的身邊走過,將那頁紙輕輕扔給他:“我希望你還是看看裏麵究竟寫了什麼吧。”說完離開了房路的房間。
關門聲響過之後,房路抓著那頁紙,手不由自主地抖動著。他的心裏在做激烈的掙紮,似乎有一個魔鬼在他的身體裏作祟,他狠命地抵抗著,卻是徒勞。最後,他朝西而跪,口中念念有詞:
“荊叔,我的第二次生命是您給的,因此完全屬於您。我曾經對您發誓,我這一輩子決不做有違您意願的事。可是,我已經做了那麼多錯事,雖然並非有意,想必您在天之靈早就動怒了。所以,我現在第一次做有違您意願的事,不過,我誓言在先,違命之後,定不苟活。等我在另一個世界見您的時候,您再責罰我吧!”
說完之後,仍然跪著,手中慢慢展開那頁紙,低頭開始讀。
是荊良的字跡,有別於他兒子荊井字跡的瀟灑飄逸,筆力渾厚且大氣。
荊井我兒:
按照我的安排,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想必我的孫子已滿三周歲了。按照我們荊家世代的家規,我孫的血型也一定是X型。荊家的血脈一定要這樣純正。荊家的女人,也定要嚴守家規,決不能做敗壞荊家門風之事。在此,我要告訴你,你的母親,我惟一的妻子,她便是做了有違婦道之事,與我新婚不久便與別的男人有染,生下一個孽種。那個孽種不是X血型,可我一直蒙在鼓裏。直到你母親又生下你,你一歲之時我才得知真相。還好,你是我們荊家的骨肉。我得知真相之後,將你母親連同那個孽種一齊逐出家門,將你扶養成人,未再娶妻室。後來我又知道,你母親被我休掉之前懷了身孕。我命人苦苦追查她的下落,得知她又生下一女,也是我們荊家的骨肉。於是我將那個孩子要了回來,那便是你的妹妹文澈。她是你的親妹妹,所以你們不能婚配,我會安排你房兄另給你娶別的女人。可是天下女人生性皆風流,全都是水性楊花,為了不再有女子敗壞我荊家門風,在你的孩子三歲之時,一定要休掉你的妻子。你和文澈我都是從一歲養起,知道養兒艱辛,故要你的妻子養兒三年。休妻之後,你可以再有其他女人,但終身不能再婚。
你父荊良親筆
1997年7月17日
看日期的落款,正是十年前的今天。荊良也就是那年年底死的,英年早逝,隻因過度傷懷。
可是房路絕對沒有想到,荊井的母親竟然做過那樣的事。事情究竟是怎樣的荊良說得含糊,因此不得而知,但生下別的男人的孩子是千真萬確了。房路那年生命垂危時被荊良救下時,荊家剛遷回國內,荊井十歲,文澈七歲。所以之前的事情房路一無所知。還以為荊井的母親早年死在英國。
原來文澈竟然是荊井的親妹妹,同父同母的親妹妹。這雖然出乎房路意料,但隻有這樣的真相才是最合理的。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文澈雖然是X型血,荊良卻不準他們成婚。
荊良這封信吐露出來的真相本不算匪夷所思,但最後幾句卻讓房路目瞪口呆。荊良自己因為女人的背叛便認為天下所有女子都是水性楊花,竟然做出要親生兒子在孫子三歲的時候休妻的決定!
原來自己因為荊良的授命,費盡心思給荊井找到的完美未婚妻,居然又要自己數年之後親手拆散他們!荊良臨死的時候,要房路和荊井兩人對天發誓不能做有違於他的事,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而現在水夜已經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不會答應這門婚事了!荊井又誤會他極深,那天荊井打了他,後來又當麵質問他。盡管房路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玷汙文澈,強暴她隻是假象,但荊井決不肯信。
罷了!房路哀歎一聲。他已別無它路,惟有絕路。
67.
荊井從殯儀館處理完阿中的後事,回賓館換了衣服,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水夜。荊井知道,在沒有水夜的時候,自己隻是一具沒有靈魂虛無的軀殼。隻有見到水夜,他全身的血液才會流動起來,才會覺得生命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荊井已經下定決心娶水夜為妻。他知道這樣做文澈在天堂一定會很傷心,盡管她希望看到他擁有幸福。所以他決定隻是先跟水夜定婚,一年之後再正式完婚。而且,在定婚之前,他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袁青朵,為水澈複仇。昨天,他用了一整天時間打探袁青朵的下落,他雇了私人偵探,甚至花大價錢找到黑社會的人。隻要袁青朵還活著,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荊井去敲水夜的房門,水夜不在。後來,房路的房門開了,荊井看到水夜從裏麵走了出來。荊井迎著水夜,伸出手想去擁抱她,卻被水夜推開了。
荊井一怔:“水夜,你怎麼了?”他發現她的臉上全是淚水,眼睛根本不去看他,牙齒緊緊咬住嘴唇。
水夜並不答話,兀自打開門走進自己房間,荊井跟進去繼續追問。
水夜背對著荊井,冷冷地說:“荊井,我要離開魔術團了。今天就走。”
荊井一下子從後麵抱住了她:“你說什麼?是房路趕你走嗎?我不讓你走,我去跟他說。”
水夜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荊井的懷抱,緩了一下,用了更大的力氣。這次掙脫開來,又往前疾走幾步,微微喘息著說:“不關房總的事,是我自己要走的。”
荊井茫然地站著,想再去抱她,卻隻是徒勞地伸出雙臂。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為什麼水夜,為什麼?你不願意嫁了我了嗎?如果你不願意嫁給我,沒有關係,但你別走好嗎?你知道我現在是多麼需要你嗎?”
水夜的聲音冷冷的:“對不起荊井,我不能夠答應你。”水夜說這話的時候,艱難無比,盡管拚命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肩背還是微微發顫。
荊井覺得自己都無法呼吸了:“我不相信這是你自己的意願!難道你不愛我嗎?”
過了好久,荊井終於聽到了兩個仍然冰冷的字:“不愛。”
荊井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後跌跌撞撞走出房間。他拚命去砸房路的房門,發瘋般叫喊著房路的名字。但沒有人理會他。
荊井累了,一步一步回自己的房間。他萬念俱灰,身體裏每一處都在疼痛著,顫栗著,比死了還難受。他翻箱倒櫃,找到一瓶白酒,擰開蓋子就朝嘴裏倒。嗆了一大口,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卻不管不顧,又猛灌了一通,感覺整個人就像火一般燃燒起來了,隻有心裏冰涼一片。又喝了幾大口酒,身體開始輕起來,心卻更銳利地疼著。
不行,我不能這樣,我一定要留住她!這樣想的時候,他想站起來,重新走回水夜的房間,要她無論如何都不要走,告訴她她對他有多麼重要,告訴她他有多麼愛她。但他剛站起來就摔倒在地板上。想爬起來,四肢卻已經失去了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已經置身於黑夜。因為睜開眼睛,荊井根本無法看清楚任何東西。但耳邊卻有什麼聲音刺耳地響著。荊井終於明白這是手機的鈴聲。
他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他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摸去。電話接通,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是荊先生嗎?”
荊井感覺自己的頭痛得都要裂開了,但還是勉強回答:“是的,我是荊井。”
那個男人說:“你要的人已經在我們手上了。怎麼樣,行動夠快吧?現在是否方便送到你那裏呢?”
荊井的酒意醒了三分。他知道黑道上的人已經得手了。按照原計劃,他是絕對不會讓他們把袁青朵送到這裏的,但他此刻根本無法起身,於是隻是含糊地說:“好的,你送過來吧,餘下的錢當麵付給你。”
“在什麼地方?”那邊問。
“柳泉賓館三樓316房。”
“好的,二十分鍾後到。”
十分鍾後,荊井才掙紮著站起來。打開燈,搖搖晃晃走進洗手間洗臉。鏡子裏,那張臉陌生得嚇了自己一跳。那還是自己嗎?已經被失戀的絕望和複仇的欲火占據的臉,他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荊井。
68.
水夜在房間聽到荊井離去的聲音,感到有一隻尖利的爪子伸進胸腔,一點一點把她的五髒六腑掏空。她被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折磨得無法喘息,但她知道此刻荊井會比自己更痛苦。荊井的痛苦是自己給的,而自己的痛苦又是誰給的呢?
原來她一點一點跌入別人設好的陷阱裏,還以為是因禍得福,殊不知更可怕的陷阱就在遠處等著她。
潛意識裏,她好想房路會來跟她說這一切都是一個荒唐透頂的玩笑。他不可能,荊井更不可能因為荊良一張莫名其妙的遺書就當真會在她最幸福的時候斬斷這場婚姻。但房路並沒有來,甚至沒有給荊井開門讓他知道真相。她自己當然不會去跟荊井說,她不願意逼著他做出這個困難的決定。即使退一萬步說,荊井現在不介意父親的遺言,那麼還有將來呢,還有那個對荊良忠心耿耿的房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