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橘衫 (1 / 3)

1.

水夜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當她愜意地伸了一個酣暢的懶腰,睜開惺忪的睡眼時,屋子裏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了。冷氣開得剛剛好,所以睡得很舒服。水夜伸手拿起搖控器將空調關上,然後去洗手間衝了個澡,換上隨意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拿了錢包和手機出門。

心裏盤算著晚餐吃什麼。最近總是熬夜趕稿子,人又瘦了兩圈,所以要吃點好的補補身子。是清蒸一條鮮美的昌魚還是紅燒一鍋香嫩的豬排?想著,不覺已是口舌生津,饑腸轆轆了。

外麵很悶熱,一絲風也沒有。水夜很久沒有看天氣預報了,不知道今晚會不會下雨。水夜沿著樓前的水泥路走著,路旁綠樹成蔭,花團錦簇。生如夏花之絢爛,讓花期長些再長些吧。

轉過一道彎,就可以走出小區了。水夜轉彎的時候,忽然發現路邊一根落地花燈的杆子上貼著一張鮮豔的紙片。

是那種鮮豔的橘紅色。水夜原本不會留意小區內隨處可見的廣告、告示什麼的。所以如果這張紙片不是鮮豔的橘紅色,她一定會視而不見。而這種顏色正是最讓水夜敏感的顏色,會帶給她心悸、眩暈。

盡管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水夜還是走近仔細地看了一眼,那也許是因為好奇,也許是因為其它莫名的因素。當水夜看清那張紙上的內容時,才發現紙上的內容遠遠比顏色更讓人驚懼。

那是一張公安局張貼的“認屍公告”。文字不多,幾幅死者的照片占據了很大的篇幅。那片鮮豔的橘紅色便是屍體身上衣服的顏色。

那是一件寬大的橘紅色襯衫,皺巴巴髒兮兮地套在死者身上。胸口處被血水浸透,血跡已經凝固發黑。那是一名男子,皮膚慘白,一張長方形的臉有些腫脹,但變形得不算厲害。眼睛嘴巴都閉著,所以乍看起來像是睡熟了。而死者的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濃密的胡須,所以給人的感覺並不安詳。

心悸與眩暈的感覺到達了極點。其實水夜並不是一個膽小的女子,可是如果說那種橘紅色隻是帶給她不安的話,那麼這張照片對她來說是狠命的一擊。

——這名死者,水夜是認識的!

——而且,水夜可能是親眼目睹他被人殘殺的證人!

另外幾幅照片是死者的一些物品,包括那件脫下之後又被拍照的橘紅色襯衫,以及一把樣式古怪的銅製鑰匙。鑰匙大概已經有些年頭,有些地方起了銅鏽。

旁邊的文字是這樣的:

七月三日中午,在我市青河南岸橋洞下發現一具男屍,死亡時間大約三十個小時。死者身高1.79米,體型中等偏胖,短發,留須,上身穿橘紅色襯衣,下身穿深藍色長褲,在死者的衣袋裏發現一把銅製鑰匙。

有知情的市民,請及時向警方提供線索。能提供死者身份的,獎勵人民幣一萬元,能提供有價值的破案線索,協助破案者,獎勵人民幣兩萬元。

聯係人:董警官 聯係電話:133****4019

水夜在這張告示前站了足足五分鍾。五分鍾之後,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那隻花燈,彎下腰,感覺胸口一陣酸痛。計劃中的青蒸昌魚或者紅燒豬排在腦海中刪除,取而代之的,是三天之前發生的事情。

2.

那天,水夜原本沉浸在輕鬆而愉悅的氣氛裏。身為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在勞累了一個學期之後,如釋重負,可以享受兩個月的長假了。下班的時候,語文組辦公室的同事已經提前走了大半,剩下了水夜,以及另外兩位同事:袁青朵和蔣傳洲。

見這兩個人似乎還沒有走的意思,水夜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準備逃離電燈泡的角色。可是這個時候,袁青朵突然神秘兮兮地湊到水夜麵前,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片說:“夜夜,知道你今晚沒有事做,請你去看魔術表演!”

水夜微微一怔,接過紙片。隻見上麵印著幾行字,最大的一行是:

著名魔術世家新一代傳人荊井先生將在我市傾情演出,帶給您驚喜、刺激和無窮的遐想!

再看票價,居然高達八百元!水夜一陣興奮,卻有些不踏實:“青朵,這票是從哪裏弄來的?”

袁青朵撩了撩卷發,眨了眨眼睛說:“學生家長給的。孩子考了個全年級語文狀元,孩子家長是市文化局的領導,所以我們可以免費看精彩的魔術表演了!”

水夜放下心來,與袁青朵擁抱慶祝了一下,才看到一旁倍受冷落的蔣傳洲正看著她倆發呆。

其實,是衝著水夜發呆,眼睛裏麵期待與失意的成分揉在一起。水夜常常能夠被蔣傳洲用這種目光注視,但她裝作熟視無睹。她知道他與袁青朵有著一段過去,而袁青朵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麵對這種尷尬的關係,要避而遠之才是上策。

沒想到袁青朵放開水夜,大方地走到蔣傳洲麵前,變魔術似地又掏出一張一模一樣的票來:“別在一旁流口水了,今天本姑娘心情好,見者有份!”

水夜看了看表,驚叫一聲:“哇,演出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開始了!”

蔣傳洲笑了:“那我正好有幸請兩位美女吃晚飯了。吃完飯我們一起去看魔術表演。”

3.

出租車停靠在青城大劇院門前的時候,演出還有十分鍾就開始了。劇場外麵尚未入場的觀眾正在匆匆入場,音箱裏播放著關於這場魔術表演的宣傳。

荊氏魔術家族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就名燥一時。當時民間曾經流傳著關於荊氏魔術表演的各種傳說,被傳得神乎其神。隻是觀看過荊氏魔術表演的人就已經被人們另眼相看。然而荊氏魔術隻是曇花一現。不久,荊家人便舉家遷往國外,從此銷聲匿跡。

當時,關於荊氏魔術表演被傳得最廣泛的一個版本就是,魔術師當場用利劍刺穿一個人的胸膛,鮮血飛濺,傷者慘叫,可是魔術師一雙神奇的手撫過,那個人的傷口便奇異地愈合,恢複如初,人鮮活無恙地離開舞台。

人們曾經對這套魔術給予了種種猜測,揭密的版本形形色色,可是每種說法都有漏洞,無法完全信服於他人。傳到最後,這套魔術本身也被傳得五花八門,幾張據說是在現場拍攝的照片也被說成偽造,文字就更不可靠了。而越是這樣,荊氏魔術在民間越是被渲染上神秘的色彩,成為懸而未解之謎。

卻不料,在消失了近半個世紀之後,荊氏家族像是從天而降,被稱為荊家新傳人的年輕魔術師荊井的名字一夜間成為焦點。有人驚喜能夠親眼欣賞到傳說中的荊氏魔術,也有人質疑其身份的真偽。而事實勝於雄辨,荊井已經在幾個大中等城市做了數場精彩的魔術表演,盛況空前。

可是到目前為止,沒有進場親眼觀看過魔術表演的人們尚不知演出的具體內容。因為所有的觀眾在入場時都被禁止攜帶攝像機、DV、相機等可以拍照的工具,甚至包括錄音機,手機等一切現代工具都被禁止。而且,所有的觀眾在入場前都要以其真實身份簽署一份保密協議,禁止在任何媒體,包括互聯網公開和傳播有關魔術的具體內容。違約者將要賠償一份天文數字的罰金。而這樣匪夷所思的做法,無非是將荊氏魔術蒙上了又一層厚重的麵紗。

而今晚就可以親自揭開荊氏魔術的神秘麵紗了,三個人的興奮是可想而知的。他們在進場時,被要求出示身份證,並填寫詳細的個人資料。身份證被工作人員影印,然後三人在保密協議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並按上手印。

座位位置很不錯,靠前居中。劇場裏已經人滿為患,絕大多數觀眾已經端正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目光望向舞台,等待演出的開始。

舞台並沒有布置成想象中那樣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效果,相反卻極為簡單,背景隻是一幅具大的黑色幕布。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連最常見的前幕都沒有,魔術師是直接出場的。

水夜知道舞台的布景越是簡單,魔術的表演難度就越大。她雖然對魔術了解甚少,但知道凡是魔術,必是假的。魔術無外乎是利用道具中的機關和障目法,以及嫻熟的技法來騙過觀眾的,而魔術的魅力就在於,觀眾明明知道是假的,卻還是要去相信他們所看到的。因為麵對高明的魔術師,他們很難破解魔術的奧秘。

三個人的位置是這樣坐的:袁青朵坐在中間,蔣傳洲坐在袁青朵左邊,水夜坐在袁青朵右邊。水夜比較滿意這種坐法,她知道袁青朵亦然。至於蔣傳洲怎麼想,那就與水夜無關了。

他們剛剛落座,鈴聲就響了。觀眾席上空的燈光熄滅,隻剩下舞台上方幾道眩目的白色燈光。大幕是黑色的,所以這幾道白光就顯得格外詭異。水夜心中一寒,一種莫名的恐懼侵入心房。

看魔術也能害怕?何況這魔術還未開場呢。水夜有些自嘲。她平穩呼吸,驅走心中隱隱的惶恐,將全部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這個時候,舞台上的燈光也熄滅了,場上場下頓時一團漆黑。人群中剛爆發出一陣燥動,就見漆黑的大幕上出現了幾個白光打成的大字:荊氏魔術新傳人荊井。

這個時候,水夜心中畫了一個問號:這個尚未出場的荊井究竟是荊氏家族第幾代傳人?為什麼不標明,隻用了“新傳人”三個字,難怪有人要對此質疑。

音樂響起。那是一種很有節奏的鼓點,因為劇場的音響設備很好,所以這鼓點似來自四麵八方,敲打著每個人的心房,便讓人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這鼓點就源自心髒,是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這樣一來,觀眾們便更覺心跳加速,血脈噴張。

隻見舞台上白光又起,一個全身雪白的人突然出現在舞台正中。水夜看得清楚,白光剛剛亮起的時候,舞台上還空空如也,卻突然間多出一個人來。那個人身形一轉,然後原地做了個亮相。全場的觀眾愣了片刻才猛醒,一時間掌聲雷動。

這個身穿白衣的人毫無疑問便是今晚的主角,魔術師荊井了。用這種奇特的方式出場可謂匠心獨具。這個時候,白衣人講話了:“各位青城的父老鄉親,你們好!我是荊井!感謝大家的支持,我保證接下來的表演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高興而來,盡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