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來拔豆截角,旁若無人,也要被人牽了鼻豆繩團團轉。
錢士命道:"此牛甚合我意,但是有此毛病。"賈斯文道:"並無毛病。"錢士命道:"你不信我指與你看。"便把一口氣哈去,一個牛豆幾乎被他哈熱,吹得牛毛根根豎起,但見毛縫中一片頑皮,皮上斑疤甚多。錢士命道:"此等色澤,總屬皮軟之故,不算老結,這就是毛病。"賈斯文道:"這不是毛病,是皮裏病,若然順毛捋去,便覺一和細絲,一些也看不出。"錢士命道:"此牛可有什麼好處?"賈斯文道:"此牛能知殷琴,學生若彈時,他便顛豆顛腦,深會我意。"錢士命道:"你試彈與我看。"賈斯文隨手將殷琴攏好,對著這隻蠻牛,手忙腳亂,彈了一套纏《一枝花》。果然這牛把豆亂顛,你道這蠻牛真個是知殷琴的,不過蠻牛自在那裏搖擺,把豆顛了幾顛,賈斯文遂譽為牛善知音,頗通人事。錢士命也不懂殷琴,也看不出他知音不知音,惟覺此牛尚是合意,便道:"蠻牛留在此間,那殷琴我這裏用不著。"賈斯文道:"將軍這裏不用殷琴,學生自然帶回,乞借府上金銀錢一看。"錢士命道:"要看金銀錢,且待緩日,此時不便。"賈斯文道:"如此告辭了。"他便取了殷琴,出孟門而去。錢士命此時酒醒,被賈斯文提起金銀錢,猛然想起,回到自室中,向庫房檢點,並無金銀錢的蹤跡,心中摸不著是哪裏去了,一時胡思亂想,連忙傳進遝口呂強詞,商議此事。呂強詞道:"方才賈斯文在這裏,渾了半日,莫非被他偷去了?"錢士命道:"不差。他來獻琴,原想要看我的金銀錢,所以我不受他的殷琴,誰知仍被他偷去,事不宜遲,快快去追他轉來。"遂騎上拂怕玉馬,同呂強詞緊緊追趕,離了獨家村,出沒逃城,遠遠望見一塊荒田,田岸旁邊一所棧房。
那棧房原是古時舊屋不甚華美,小人國的人,盡叫他破棧。錢士命向屋麵一望,盡是些漏洞。呂殉道:"將軍你看賈斯文,和一人在破棧中計較事體。"錢士命走近一望,道:"正是,我們悄悄前去。"兩人進了棧房,卻不見了賈斯文。隻見一個人:心高氣硬,大刀闊斧,拿得起丟得下,救得人殺得人,每逢路見不平,便肯拔刀相助。
他姓殷名豪,表字雄漢,原籍公行正道人氏,隻為一心遊學,也是失足落水,漂流至小人國地界。偶爾打了一個哈欠,被一個姓乙名纘,表字展玉,將他舌頭割去,所以言語不便。
雖有一身武藝,小人國又無用武之地,因想文不能測字、武不會扡腳,終非為人之道。留心覓得這一塊大爿田,此田因小人國的人皆不在意,久遠拋荒,其田寬大無比,非一人之力,所能廣種薄收,所以獨揀了中間腹內一塊心田。誰知荒田無人種,一種盡來搶。小人國內的人,糞擔往來,也要把屎連頭蘸蘸,因此種得稂不稂,莠不莠,弄得未荒先荒。有時種得成熟,便來割切他的稻墜頭,有時做了三石多畝,盡來向他要三糙三光。
殷雄漢思量積穀防饑,得了這一所棧房居住,卻被這小人國內的人,弄得七顛八倒,仍然朝無呼雞之米,夜無鼠耗之糧。其時本同一個人談心,那個人看見錢士命、呂殉同來,他說道:"非我同類,宜遠而避之。"說罷連忙走了。殷雄漢獨自一人坐在破棧中,錢士命道:"我望見有個賈斯文往哪裏去了?"殷雄漢道:"我生平從不曉得什麼賈斯文。"錢士命道:"不曉得賈斯文,你還我金銀錢便罷。"殷雄漢道:"什麼金銀錢?"錢士命道:"我明明看見賈斯文與你的一個金銀錢,被你藏過,呂軍師隨我向破棧中一同尋覓。"錢士命拴好馬匹,同呂殉在破棧中各處搜尋並無蹤跡,吵得他雞犬不寧,惱得殷雄漢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錢士命複問道:"賈斯文到底往哪裏去了?"殷雄漢不問情由,便掀住腳跌手打。錢士命雖稱自泛將軍,一拳來一腳去,怎敵得過殷雄漢的手段,忙叫道:"軍師救命。"殷雄漢摸不著錢士命的來意,平白地到他家來吵鬧,一時怒氣填胸,恨不得將他一拳打死,正是:容情不舉手,舉手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