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拂車不覺來到無天野地的極頂之處,忽然來了一個怪物,見他生得來:頭生四角,望去居然戴帽。身出扁毛,行來好像穿衣。人頭獸腹,狗肺狼心。逢人啃去一片皮,咬人須要咬見骨。
看他這個形狀,你道是什麼怪物,這就叫做衣冠禽獸。錢士命見了,曉得他是害人的東西,連忙回轉拂車。虧了拂車上有金銀錢,隨心所欲,行走得快,眾人跟了拂車,那怪物自不能來追了。但是尋遍了無天野地,鵲頭終未能到手,轉來一路留心,遠遠看見一個人,在無天野地上橫行過去。錢士命好像認得他,連忙趕上去,一巴扯住問道:"你可是李信麼?"那人道:"正是。"錢士命喜道:"我今日才扯著了李信,我若不滅,勢難兩立,快快把他一刀兩段。"那人道:"將軍請三思,敢是你認錯了,小的是遝口呂,名殉,號強詞,與將軍是祖父相交,自來並無仇隙。"錢士命道:"你難道不是通衢大道上的這個李信麼?"那人道:"不是,小的是住在無天野地旁邊,沸情裏內,與將軍所說李信,道不相同的,因與我麵貌相同,往往人多認錯。"當下錢士命將他細看,見他的人品甚合我意,這個人諒來必有些手段,因向這個呂殉說道:"呂先生你有什麼本事?"呂殉道:"不是小的誇口說,全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可以決勝千裏。隨身還有件寶貝,叫做歪絲,憑他什麼樣人,若被我纏嫋著身,管教他牽也不能牽一牽,就是通衢大道上的這個李信,神通廣大,卻也奈何我不得。"錢士命道:"你今跟我回去,我欲拜你為軍師,你意下如何?"呂殉道:"承蒙將軍不棄,敢不如命。"錢士命道:"我今欲尋鵲頭尚未尋著,還要同你回去商量。"那呂殉道:"尋鵲頭並不煩難。"於是錢士命和那呂殉同坐在拂車上,眾人跟了一徑回家,不題。
卻說時伯濟自從在柳娘娘家逃出沒逃城,上了好道路,來到通衢大道上,遇見那李信,知己相投,分外情深。時伯濟安身住在他家中,寸步不離左右,就是李信也情願跟他。李信要到哪裏,時伯濟便跟他到哪裏,時伯濟要到哪裏,李信也跟到哪裏,比當日在錢士命家矮齋中,相去何啻霄壤。一日時伯濟偶然步出門來,就撞著了一個溫六公。這溫六公,卻有些旁門邪術,手中寫了一個迷字,向時伯濟麵上一放,擋住去路說道:"伯濟兄你我同道,你可曉得你的金銀錢,如今又在萬笏手裏。你若想他,同我一條路上轉去,還到沒逃城裏,向下山路上走走,何如?"遂著了他一個迷字,昏昏沉沉,同了他走。幸虧李信暗暗跟隨,不致有傷性命。進了沒逃城,一路行來望見前麵有一所鬼廟,時伯濟被溫六公攙入廟中,溫六公即便畫符念咒,召了許多野鬼,從裏麵走出來,打頭兩個大頭青胖鬼、陰大神弗鬼,後麵隨出活鬼、陰鬼、倒鬼、臭鬼、貌實鬼、偷飯鬼、連熟鬼、地裏鬼、六市鬼、討債鬼、輕腳鬼、吊煞鬼、寒酸鬼、溲酸鬼、溜打鬼、壓壁鬼、模壁鬼、瞎撻鬼、打扯鬼、鬼裏鬼、酒鬼、賭鬼、色鬼、竭鬼、逗鬼、泥鬼、苦鬼、氣鬼、餓鬼、死鬼、雌鬼,那些鬼都是小鬼,一擁上前,擺了一個迷魂陣,把時伯濟團團圍住。眾鬼說:"時伯濟聞得有個金銀錢,借與我們看看,我們若一見,盡可升天。"時伯濟道:"如今是沒有的了。"眾鬼道:"不相幹,如若沒有,你休想出得此廟。"時伯濟道:"我的金銀錢已經落在他人之手,如今曉得在萬笏手裏,我怎好借與你們?"溫六公道:"你現在沒有,我卻知道。隻要你親口許了我們,就是了。"時伯濟道:"我手中沒有,怎好輕許你們?"溫六公道:"你若不肯許我,看你脫得此陣。"說猶未了,但見四邊煙霧漫漫,抬頭不見青天,麵前一團晦氣,罩住時伯濟。李信看見也就使出神通,念動正言,果然邪不騰正,那些鬼也有點頭而出的,也有厭聞而走的,也有羞慚而退的,紛紛雜雜,盡行散去。連溫六公也不知去向了。那時眼前便覺朗清。時伯濟遂脫了迷魂陣,走出鬼廟,跟了李信而行,步步留心,誠恐走錯了道路。忽然不覺來至一條大街,街道廣闊,旁邊有座寺院,寺門前有一個海灘,十分高大,上麵種些海灘上的冬青樹,樹間有些風聲起,一枝動百枝搖,卻是甚好看。時伯濟此時不知路徑,正在四下觀看,隻見寺旁走過一個小和尚來,時伯濟道:"動問和尚,此間是什麼地方?"要知山下路,須問過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