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與蔡鍔第四書(3 / 3)

自黃埔軍官[校]成立以來,隻有共產黨的活動,那裏有國民黨的活動。即專以這回北伐而論,從廣東出發到上海占領,那一役不是靠蘇俄人指揮而成功者!(說來真可恥,簡直是俄人來替我們革命。)黨中口號皆由第三國際指定,什麼“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資本階級”等等,那一句不是由莫斯科的喊筒吹出來。除了這些之外,國民黨還有什麼目標來指導民眾?所以從國民黨中把共產黨剔去,(這幾天五一節、五四節等,不惟北京銷聲匿跡,即黨軍所在地,也奄奄無生氣,可以窺見此中消息。)國民黨簡直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了。近來蔣介石們不堪共產黨的壓迫,已經翻過臉,宣言“討赤”,而且殘殺的程度比北方利害多少倍。同時共產黨勢力範圍內也天天殘殺右派。

(前麵那幾張紙都是十天以前陸續寫的,現在情形天天劇變,很有些成了廢話了。)據各方麵的報告,最近三個禮拜內雙方黨人殺黨人——明殺暗殺合計——差不多一萬人送掉了,中間多半是純潔的青年。可憐這些人胡裏胡塗死了,連自己也報不出帳,一般良民之入枉死城者,更不用說了。尤可駭怪者,他們自左右派火並以來,各各分頭去勾結北方軍閥,蔣介石勾孫傳芳,唐生智勾吳佩孚(都是千真萬真的事實),雙方又都勾張作霖。北軍閥固然不要腰[臉],南黨閥還象個人嗎?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可見所謂什麼為主義而戰,都是騙人,現在揭開假麵孔,其形畢露了。現在軍事上形勢蔣派似頗有利,其實他們黨的內部,早已是共產黨做了主人翁。共黨也斷不敢拋棄“國黨”這件外套,最後的勝利,隻怕還是共黨。共黨也不能得真的勝利——不全象俄國那樣,但是這種毒菌深入社會,把全國攪到一塌糊塗,人民死一大半,土地變成沙漠,便算完事。現在南方大多數人都天天盼望外國人來收拾,這種卑劣心理之可恥可痛,自無待言。其實外國人又何能收拾,隻有增加擾亂的成分,把垂死的國命民命,更加上些痛苦罷了。

在這種狀態之下,於是乎我個人的去處進退發生極大問題。近一個月以來,我天天被人包圍,弄得我十分為難。簡單說,許多部分人(卻沒有奉派軍閥在內)太息痛恨於共黨,而對於國黨又絕望,覺得非有別的團體出來收拾不可,而這種團體不能不求首領,於是乎都想到我身上。其中進行最猛烈者,當然是所謂“國家主義”者那許多團體,次則國黨右派的一部分人,次則所謂“實業界”的人。(次則無數騎牆或已經投降黨軍而實在是假的那些南方二、三等軍閥。)這些人想在我的統率之下,成一種大同盟。他們因為團結不起來,以為我肯挺身而出,便團結了,所以對於我用全力運動。除直接找我外,對於我的朋友門生都進行不遺餘力。(研究院學生也在他們運動之列,因為國家主義青年團多半是學生。)我的朋友門生對這問題也分兩派,張君勱、陳博生、胡石青等是極端讚成的,丁在君、林宰平是極端反對的,他們雙方的理由,我也不必詳細列舉。

總之,讚成派認為這回事情比洪憲更重大萬倍,斷斷不能旁觀;反對派也承認這是一種理由,其所以反對,專就我本人身上說,第一是身體支持不了這種勞苦,第二是性格不宜於政黨活動。

我一個月以來,天天在內心交戰苦痛中,我實在討厭政黨生活,一提起來便頭痛。因為既做政黨,便有許多不願見的人也要見,不願做的的事也要做,這種日子我實在過不了。若完全旁觀,畏難躲懶,自己對於國家實在良心上過不去,所以一個月來我為這件事幾乎天天睡不著,(卻是白天的學校功課沒有一天曠廢,精神依然十分健旺。)但現在我已決定自己的立場了。我一個月來,天天把我關於經濟製度多年來的片斷思想,整理一番,自己有確信的主張。(我已經有兩三個禮拜在儲才館、清華兩處講演我的主張。)同時對於政治上的具體辦法,雖未能有很愜心貴當的,但確信代議製和政黨政治斷不適用,非打破不可。所以我打算最近期間內把我全部分的主張堂堂正正著出一兩部書來,卻是團體組織我絕對不加入,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那種東西能救中國。最近幾天,季尚從南方回來,很讚成我這個態度,(丁在君們是主張我全不談政治,專做我幾年來所做的工作,這樣實在對不起我的良心。)我再過兩禮拜,本學年功課便已結束,我便離開清華,用兩個月做成我這項新的工作。(煜生聽見高興極了,今將他的信寄上,諒你們都同此感想吧。)思永來信說很表同情於共產主義,我看了不禁一驚,並非是怕我們家裏有共產黨,實在看見象我們思永這樣潔白的青年,也會中了這種迷藥,即全國青年之類此者何限!

真不能不替中國前途擔驚受怕,因此越發感覺有做文章之必要。你們別要以為我反對共產,便是讚成資本主義。我反對資本主義比共產黨還厲害。我所論斷現代的經濟病態和共產同一的“脈論”,但我確信這個病非“共產”那劑藥所能醫的。

我倒有個方子,這方子也許由中國先服了,把病醫好,將來全世界都要跟我們學,我這方子大概三個月後便可以到你們眼邊了。思永不是經濟學專門家,當然會誤認毒藥為良方,但國內青年象思永這樣的百分中居九十九,所以可怕。等我的方子出來後,看可以挽回多少罷。

(1927年5月5日)